十日转瞬即逝。
安王府梅园内,几株老梅正值盛放,红白相间,暗香浮动。永昌侯夫人送的那几盆绿萼梅被巧妙地安置在亭台水榭间,与园中景致相得益彰。受邀的宾客皆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权贵宗亲,以及如永昌侯夫人这般与安王府交好的世家女眷。
沈清弦身着藕荷色绣缠枝梅花纹的宽大锦袍,腹部隆起已十分明显,在萧执的搀扶下于主位落座。她今日气色极好,眉眼间带着浅浅笑意,与往来宾客寒暄应对,从容不迫。萧执则一身玄色常服,玉冠束发,虽未着亲王礼服,但通身的矜贵气度与不经意间流露的威仪,令人不敢直视。他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沈清弦身侧,偶尔与上前见礼的朝臣勋贵说上几句,目光却始终不离妻子左右。
“王妃这梅园景致真是越发好了,这绿萼梅更是清雅绝伦。”永昌侯夫人笑着赞道,目光扫过不远处亭中展示的“暗香疏影”系列首饰。那是一支赤金点翠梅花簪,花心处巧妙嵌着米粒大小的冷梅香丸,随着佩戴者的动作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冷香,引得几位夫人驻足细看,低声交谈间满是赞叹。
“夫人过奖了,不过是借了这天地自然的灵气。”沈清弦微笑回应,示意林婉儿将一支新制的梅花步摇赠予永昌侯夫人,“这步摇上的香丸是凝香馆新调的木樨清露,气味更甜暖些,正合夫人气质。”
另一边,玉颜斋展示的冬日润颜系列也颇受青睐。盛放在精美瓷罐中的面脂口脂,散发着淡淡的梅花混合草药香气,几位年轻小姐试用后都爱不释手。而墨韵斋带来的几幅当代名家绘制的雪梅图,以及一些梅花主题的古籍刻本,则为这场雅集增添了浓浓的书卷气。
工坊新出的“岁寒缎”被制成披风、坐垫等物,低调地陈列在暖阁内。其料子本身带着隐隐的暗纹光华,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触手温润,懂行的人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一切都如同沈清弦预想的那般,高雅,从容,不动声色地展示着安王府的底蕴与实力。
萧执端着一盏温热的牛乳递给沈清弦,低声道:“累了便去歇息,这里有我。”
沈清弦接过,指尖与他轻轻一触,摇了摇头,唇边笑意未减:“无妨,我看靖南王世子妃方才看那支梅花簪的眼神,像是很喜欢。”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不远处被几位贵女簇拥着的、衣着华丽的靖南王世子妃萧李氏。
萧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眸色微冷:“她若喜欢,让她多看几眼便是。”想买?自然是没份的。
这时,听风阁一名扮作侍从的属下悄无声息地靠近墨羽,低语几句。墨羽神色不变,走到萧执身边,借着斟酒的机会低声道:“王爷,砖窑那边有动静了,曹猛的一个心腹带着几个人连夜将部分军械转移,听风阁的人已跟上。另外,江南分部传来消息,漕帮那个小头目近日与几个生面孔接触频繁,似乎在打听工坊下一次大宗原料运输的时间和路线。”
萧执微微颔首,表示知晓。他执起酒杯,与过来敬酒的某位郡王寒暄,神态自若,仿佛方才听到的只是寻常闲话。
沈清弦虽未听清具体内容,但见萧执与墨羽的神色,心中已了然几分。她端起牛乳浅浅啜饮,意识微沉,一丝极淡的空间灵蕴自然流转,抚平了因久坐和应对宾客而产生的细微疲惫,让她心神保持清明。她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这次更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她注意到,靖南王世子萧铭并未像其他年轻勋贵那样聚在一起饮酒谈笑,反而独自站在一株老梅下,眼神时不时地瞥向萧执,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嫉恨与阴鸷。而靖南王本人虽未亲至,但其派来的代表——一位王府长史,正与几位御史台的官员相谈甚“欢”。
“执之,”沈清弦轻轻扯了扯萧执的衣袖,等他俯身过来,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看世子独自一人,未免孤单,不如请他来尝尝新到的雪水泡的梅尖茶?”
萧执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是想近距离观察,也是不想让对方觉得被冷落而另生事端。他点了点头,对身旁侍从吩咐了一句。
很快,萧铭被请了过来。他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王叔,王婶,这雅集办得真是风雅,侄儿佩服。”
“不过是亲友小聚,图个清静。”萧执语气平淡,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尝尝,杭州刚送来的。”
萧铭接过茶杯,指尖有些发白,目光扫过沈清弦明显隆起的小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谢王叔。”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沈清弦仿佛毫无所觉,微笑着开口,将话题引向了梅花的品种鉴赏,又自然地带出了暗香阁首饰设计的匠心与玉颜斋面脂采用的古方。她语速平缓,条理清晰,既化解了尴尬,又不着痕迹地再次宣传了自家产业,言语间那份从容自信,让一旁作陪的永昌侯夫人等人暗自点头。
萧铭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应付了几句,便借口更衣离开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沈清弦与萧执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雅集持续到申时末方散。送走最后一位宾客,沈清弦才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后腰。萧执立刻将她打横抱起,无视她的轻微抗议,稳稳地走向寝殿。
“今日辛苦你了。”他将她小心安置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软榻上,蹲下身替她脱下略有些紧的绣鞋,温热的手掌力道适中地帮她按摩有些浮肿的小腿。
沈清弦舒服地喟叹一声,靠在软枕上:“还好,总算没出什么岔子。靖南王府那边,怕是憋着别的招呢。”
“无妨,让他们憋着。”萧执语气冷硬,“砖窑的军械在动,漕帮在打听消息,他们越是焦急,漏洞越多。”他抬起头,看着她略带倦意的眉眼,语气放缓,“你今日做得很好,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
沈清弦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心:“我们是夫妻,自然要共同面对。”她顿了顿,笑道,“不过,今日我看那‘暗香疏影’系列反响极好,或许可以以此为开端,将‘季节限定’、‘主题系列’的概念更深地植入暗香阁和玉颜斋的运营中……”
看着她即便疲惫仍不忘规划商业版图的模样,萧执眼中满是纵容与骄傲。这就是他的妻子,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绽放出独一无二的光彩。
夜色渐浓,安王府恢复了宁静。然而,无论是悄然转移的军械,还是江南蠢蠢欲动的漕帮,都预示着这场看似平和的雅集之后,更大的风暴正在加速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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