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鹏”无人机最后传回的那段定向能量脉冲数据,像一根烧红的探针,烫得整个指挥中心坐立难安。那玩意儿不是瞎打的,参数分析出来,指向性极强,调制方式复杂得让最顶尖的信号专家头皮发麻——这绝对是有意识的行为,不是自然现象。
它到底把什么消息送出去了?送给了谁?
这问题像鬼影一样缠着每个人。连食堂打饭的大妈都能感觉到不对劲——巡逻队换岗更勤了,军官们个个脸色铁青,连平时最宝贝的西红柿罐头都多扣了她两勺。
林征下令进入最高警戒,消息加密传给了其他十一个穹顶。恐慌这玩意儿,隔着加密频道都能咂摸出味儿来。三号穹顶那边据说有个老工程师当场心脏病发作,五号穹顶的居民开始偷偷囤积营养膏,虽然那玩意儿平时狗都不乐意多吃。
苏浅夏感觉自己像根快被拉到极限的橡皮筋。分析小组的工作没停,对着那点有限的数据翻来覆去地啃,可除了确认那脉冲确实像裹着厚厚密码的信,屁实质内容都没啃出来。地底的回音也再没响过,仿佛那声“警告”和随后的“呼叫”,耗尽了它跟“低等生物”交流的耐心。
这天下午,苏浅夏正在核对冰核藻培养基地送来的周报,老周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安全帽都没摘。
“苏顾问!出怪事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油汗,压低声音,“咱们基地那几台老掉牙的备用柴油发电机,就放在最角落吃灰那些,从昨天开始,时不时自己就‘嗡’一声!”
苏浅夏皱眉:“电路故障?还是老鼠啃了线?”
“都不是!”老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俺查过了,线路好好的,闸都拉着呢!可它就跟喘不过气似的,隔几个钟头就自己颤一下,仪表指针还乱跳!邪门得很!”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的加密通讯器收到了医疗中心的报告——几位装有老旧型号心脏起搏器的病人,在同一时段出现了轻微的设备异常波动,虽然不影响功能,但监测记录显示有异常电信号干扰。
紧接着,农业区也传来消息,部分区域的自动灌溉系统出现时序错误,有几台老旧的培养箱温控器读数异常跳变。
所有这些异常,都指向同一个特征:微弱、短暂、随机,且都发生在那些相对老旧、屏蔽较差的电子设备上。
苏浅夏立刻警觉起来。她调取了全城电磁环境监测数据,发现在过去48小时内,背景电磁噪声水平出现了难以解释的、极其细微的升高,波动模式与深空那个诡异信号的增强趋势……存在某种模糊的同步性!
难道……那东西还没露面,其散发出的能量场,就已经开始穿透穹顶的屏蔽,对城内最脆弱的电子系统产生影响了?
这个发现让她不寒而栗。
日子就在这种嗓子眼发紧的压抑中,又捱过了大半个月。连老周都忍不住跑来问她:“苏顾问,这天天提心吊胆的,到底是个啥情况?给个准信儿行不?俺们修管道的,手抖了可接不上!”
苏浅夏只能苦笑。她也不知道。
这天深夜,她盯数据盯得眼睛发花,正准备趴会儿,加密通讯器突然像被掐住脖子似的尖叫起来——是深空监测部门负责人的直接线路。
“苏顾问!有情况!快!快来看!”对方的声音又急又哑,还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激动,活像见了鬼。
苏浅夏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差点在走廊滑倒。
深空监测站位于穹顶城市最高的塔楼顶端,这里布设着城市最灵敏的“耳朵”,平时主要监听太阳活动(虽然那玩意儿现在也不怎么活跃了)和可能的幸存者信号(虽然几百年来屁都没听到过一个),大部分时间屏幕上都只有一片死寂的宇宙噪音,看得人直打瞌睡。
但此刻,主屏幕上,一条原本平滑得能当尺子用的背景辐射曲线,在一个极其狭窄、几乎被忽略的频段上,鼓起了一个微不可查,但用仪器放大后确实存在的“小包”。
“什么时候发现的?”苏浅夏凑到屏幕前,心脏怦怦直跳,感觉血往头上涌。
“大约七小时前开始出现,信号强度在极其缓慢地……增强。”监测员指着那条曲线,手指有点抖,“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天体物理现象产生的辐射,排除了设备自身泄漏和内部干扰。关键是它的频段……非常靠近,但又不完全等同于之前南极脉冲的频段!”
一个靠近南极脉冲频段的、来自外太空的、正在缓慢增强的未知信号!
“能定位信号源吗?”苏浅夏的声音有点发紧,喉咙干得厉害。
“正在尝试!但信号太微弱了,而且……它好像不是从一个固定点发出的,”监测员的语气充满了困惑,眉头拧成了疙瘩,“更像是……一种弥散的背景辐射,正在从某个方向……弥漫过来!”
弥散的背景辐射?从某个方向弥漫过来?
这描述让苏浅夏后背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她想起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可能性——那不是一艘飞船的点信号,那更像是……某种领域或者屏障在靠近时,自然散发的能量场!就像你还没看到乌云,但空气里的湿度和气压已经变了!
她立刻接通了林征的通讯,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语速快得暴露了她的紧张。
十几分钟后,林征带着李主任和几位核心将领赶到了监测站,脚步声在寂静的塔楼里显得格外沉重。他看着屏幕上那条诡异的曲线,眉头锁成了死结,脸上的疲惫被锐利取代。
“确认不是设备故障或内部干扰?”他问,声音低沉,带着金属的质感。
“反复确认过了,不是。三个备用系统数据一致。”监测负责人肯定地回答,额角有汗珠滑落。
“其他穹顶有类似发现吗?”
“刚刚完成交叉验证……”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三号、七号和九号穹顶,在他们的深空监测设备极限灵敏度下,也捕捉到了类似的信号增强趋势!虽然极其微弱,但趋势一致!不是我们一家的问题!”
消息得到确认,监测站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仿佛连空气都要凝结了。不是误判。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地球。而且是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方式。
“像什么呢……”林征盯着那曲线,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敲击,“不像舰队,不像陨石……”
“像……雾。”苏浅夏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或者……潮汐。”
对,就是潮汐!一种无形的、弥漫的、代表着某种巨大存在的能量潮汐,正从宇宙的深处,向着这片早已被遗忘的、冰封的星域,缓缓涌来!地底的回音是“呼叫”。而这来自深空的信号,就是……“回应”!
“它……它们真的来了?”李主任脸色惨白,扶住了旁边的控制台才站稳,声音虚浮。
没人回答。但答案,似乎已经写在了那条不断缓慢爬升、如同死神心跳的曲线上。
林征沉默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变成了雕像。他看着屏幕,又缓缓转头,望向观测窗外。窗外,是穹顶城市内部永恒的人造夜晚,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却照不亮外面那吞噬一切的、冰冷的黑暗,也感觉不到那正从深空弥漫而来的、无形的压迫感。
人类在这黑暗里挣扎求生,凿壁偷光,自以为守护着文明最后的火种,是这死寂宇宙中唯一的奇迹。
却不知道,在这片黑暗的深处,早已存在着他们无法想象的巨兽。而他们,可能只是不小心踏入了巨兽巢穴的蚂蚁,连被正眼瞧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持续监测,最高优先级。有任何变化,立刻汇报。”林征最终只下了这道命令,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转身离开,背影在监测站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也格外沉重。他要面对的不是一场可以计算的战争,而是一片弥漫而来的、未知的深渊。
苏浅夏没有走。她留在监测站,和工作人员一起,死死盯着那条仿佛承载着整个文明命运的曲线。老周偷偷塞给她的那块烤红薯,早已在口袋里变得冰冷。
信号,还在以那种令人窒息的缓慢速度,增强着。
像死亡的倒计时,无声无息,却无可阻挡。
他们躲在自以为坚固的穹顶之内,用钢铁和能量屏障隔绝了外面的严寒和死寂,建立了秩序,延续着文明。
却从未想过,穹顶之外,那无垠的黑暗太空,可能隐藏着比严寒和死寂,更加古老、更加庞大的存在。
而现在,这存在,正循着那一声无意中敲响的钟声,将它的目光(如果它有目光的话),投向了这片冰封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