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赛胜利的兴奋感,如同餐吧里短暂升腾的气泡,在返回酒店的夜风中渐渐消散。第二天清晨,纽约的天空阴沉下来,细密的雨丝敲打着酒店的玻璃窗,给这座喧嚣的城市蒙上了一层静谧而忧郁的面纱。
按照行程,上午是参观纽约公共图书馆。那座有着巨大石狮守卫的、被誉为“石头城堡”的建筑,在雨中更显庄严与古老。
团队在图书馆宏伟的玫瑰主阅览室内分散开来。高耸的天花板,长长的阅览桌,昏黄而柔和的灯光,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旧书纸张和皮革装订的特有气味,营造出一种与时代广场截然不同的、令人心生敬畏的沉静氛围。在这里,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顾屿独自在浩瀚的书架间漫步,手指拂过那些有着百年历史的书脊,感受着时间沉淀的重量。在一个相对僻静、摆放着大量哲学和社会学典籍的区域,他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知遥正站在一个书架前,仰头寻找着什么。她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米色针织衫,显得比平时少了几分凌厉。雨天的光线透过高窗,柔和地勾勒着她的侧影。
顾屿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沈老师。”
沈知遥闻声转过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微讶,随即恢复了平静。“嗯。”她应了一声,目光又重新落回书架上,但并没有立刻移步离开的意思。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远处隐约的翻书声。
“手臂,好些了吗?”沈知遥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周遭的寂静里。她没有看他,依旧保持着仰头找书的姿势。
顾屿怔了一下,这是她第二次主动问起他的伤势。“好多了,不影响活动。”
“那就好。”沈知遥淡淡地说,停顿了片刻,像是斟酌着词句,“昨天的辩论……我看了录像。你们的论点,很精彩。”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顾屿能听出其中一丝并非客套的认可。
“主要是苏晚晴学姐和刘思盈学姐发挥得好。”顾屿谦逊道。
沈知遥终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书脊烫金已有些斑驳的书籍,低头翻阅着,仿佛不经意地说道:“有时候,扞卫一个观点,本身就是在厘清自己。”她合上书,看向顾屿,眼神深邃,“尤其是在面对一些……复杂难辨的事情时。”
这话意有所指,顾屿心中一动。他感觉沈知遥似乎不仅仅是在评价辩论赛。
“谢谢沈老师。”他低声说。
沈知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他微微颔首,便抱着那本书,转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深处。那次在图书馆短暂的、近乎平等的交流,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漾开的涟漪悄无声息,却真实存在。
下午,团队在博物馆参观时,顾屿收到了“小遥”的消息。
「小笨蛋,在干嘛呢?纽约下雨了,有没有带伞?别淋湿了,伤口沾水不好。」
关怀依旧细致入微。
顾屿回复:「在博物馆。带了伞。」
「真乖~」“小遥”发来一个满意的表情,然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昨天的辩论,在昨天比赛结束后顾屿有将现场的录像发给小遥。「对了,你昨天在辩论赛上说的那些……关于匿名性和真实情感的观点,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有时候,确实觉得隔着屏幕,反而更容易说些心里话。」
「你也对辩论感兴趣?」
「偶尔看看啦。」“小遥”的回答轻描淡写,「主要是听你说了觉得好奇。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两个人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还能彼此信任、分享心事,那种感情,说不定比很多现实里的关系都纯粹呢,你说对吧?」
她的话,像是在附和顾屿昨天的论点,又像是在为他们两人之间这种奇特的关系寻找一个合理化的解释,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也许吧。」顾屿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纯粹的背后,也可能藏着无法预知的风险。」
他刻意将“风险”二字加了进去。
屏幕那端沉默了几秒,才回复道:「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呀,走路还可能摔跤呢~ 关键是,值不值得。」后面跟了一个狡黠的笑脸。
雨丝敲打着博物馆的玻璃穹顶,虚拟世界的对话在亲昵中藏着机锋。 顾屿收起手机,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纽约的雨,还在下,仿佛要洗净这座城市的尘埃,也仿佛,要揭开某些被刻意掩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