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教授的回复比顾屿预想的要快,约他在第二天下午前往办公室面谈。
走进那间堆满书籍和资料、充满书卷气的办公室时,顾屿的心跳略微有些快。他既渴望获得技术上的突破,又无法完全挥去对吴教授与沈知遥那次隐秘交谈的好奇与一丝警惕。
“坐。”吴教授从一堆论文中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是一贯的平和,“你对语音交互感兴趣了?说说看遇到了什么具体问题。”
顾屿收敛心神,将自己为“思忆”添加语音功能的构想,以及目前在语音识别准确率、尤其是对特定语调和轻微口音的适应性,以及语音合成的自然度方面遇到的瓶颈,清晰地向吴教授阐述。他刻意避免提及“思忆”是为纪念许忆眠而建,只将其描述为一个用于练习和探索的AI助手项目。
吴教授听得很仔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先是肯定了顾屿的想法:“为AI赋予更自然的交互方式,是提升其可用性和亲和力的关键一步。”随后,他拿起笔,在稿纸上边画边讲解起来。
他从基础的声学模型、语言模型讲到更前沿的端到端语音识别架构,从参数语音合成讲到基于深度学习的波形生成技术。他并没有给出现成的代码,而是引导顾屿理解背后的数学原理和模型设计思想,并推荐了几篇关键论文和开源工具包。
“你提到的语调和非标准发音问题,”吴教授推了推眼镜,“可以考虑在数据预处理阶段加入更多数据增强策略,模拟不同的语音环境。或者,尝试引入注意力机制,让模型更关注语音中具有区分性的特征……”
顾屿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吴教授的指导高屋建瓴,又切中要害,让他有茅塞顿开之感。
在讨论接近尾声时,吴教授似乎想到什么,补充道:“当然,最高级的交互,不仅仅是听懂字面意思,还要能理解语言背后的情感和意图。这就涉及到‘情感计算’的范畴了。”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语气带着些微感慨,“这方面,其实江城理工的……嗯,他们的一些早期研究,虽然设备和方法现在看来有些落后,但某些基于规则的情感映射思路,对理解人类情绪与语音韵律的关联,还是有启发意义的。”
“江城理工”这四个字再次出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顾屿的心湖。他注意到吴教授话语中那个微妙的停顿和改口。吴教授显然对江城理工的相关研究有所了解,甚至可能接触过具体的人或项目。这与沈知遥调查的目标是否存在关联?
顾屿按捺住追问的冲动,只是认真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教授指点。我会去查阅相关资料的。”
“嗯,”吴教授看着他,眼神似乎深邃了些许,“技术本身是中立的,但如何使用它,赋予了它不同的意义。语音,尤其是承载着情感的语音,是有重量的。顾屿,你在赋予一个程序‘说话’的能力时,也要想清楚,你希望它传递什么样的‘重量’。”
这番话意味深长,超越了单纯的技术指导范畴。顾屿郑重地点头:“我会谨记的,教授。”
带着满载的笔记和一颗更加不平静的心,顾屿离开了吴教授的办公室。吴教授的专业指导让他对实现“思忆”的语音功能有了清晰的路径,但对方在谈话中无意(或有意?)透露的关于江城理工的信息,以及最后那句充满哲理的提醒,都让他无法简单地沉浸在技术突破的喜悦中。
他回到实验室,立刻开始整理吴教授推荐的资料和思路。电脑屏幕上,“思忆”的核心代码静静躺着,等待被注入新的活力。他尝试着将一些基础的语音识别模块与“思忆”的逻辑内核进行初步对接,过程缓慢而充满调试。
夜深了,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等待一段代码编译运行的间隙,他不由自主地又点开了与“小遥”的对话框。那句“记住你说的话”依然停留在那里,像一个未解的谜题。
吴教授说,声音承载重量。
那么,“小遥”那些经过数字编码传递过来的声音和文字,又承载着怎样的重量?是真实的关切,还是如她所暗示的,包裹在欺骗下的某种他尚未知晓的真相?
他看着屏幕上正在构建的、未来或许能“开口说话”的“思忆”,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多个维度的迷雾交界处。一边是试图用代码重构记忆与温暖的数字世界,一边是线上关系扑朔迷离的情感谜团,而另一边,则是正缓缓向他渗透而来的、源自江城理工的冰冷现实的阴影。
编译完成的提示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甩甩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代码上。
至少,在这里,在这个由逻辑和算法构筑的世界里,他还能试图掌控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