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条没头没脑的消息,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顾屿的心上。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你会怎么样?」
他盯着这行字,实验室的日光灯仿佛都变得有些晃眼。这不是“小遥”平时会说的话。她要么慵懒调侃,要么理性分析,很少流露出这种近乎脆弱的不确定感。他联想到她之前的疲惫,联想到她偶尔过于专业的关注点,一种模糊的预感在心头萦绕。
他没有立刻回复。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仔细斟酌着措辞。他不想用轻飘飘的安慰敷衍过去,也不想追问她为何突然这么问,那可能会让她更加退缩。
过了大约十分钟,他才拿起手机,认真地敲下回复:
「我不知道你具体指什么。但我想,我认识的‘小遥’,是那个会在我迷茫时开导我,在我低落时鼓励我,会和我分享生活琐事,也会犀利指出我问题的人。」他顿了顿,继续写道,「这些交流和感受是真实的。只要这份真实没变,其他的,我想……我都可以试着去理解和接受。」
他试图传递一种包容的态度,希望这能安抚她莫名的不安。
消息发送后,他紧张地等待着。这一次,回应来得很快,快得让他有些意外。
「哪怕……我一直在骗你?」她追问,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
顾屿的心猛地一沉。骗他?这个词太重了。他下意识地想否认,想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理智让他压下了这股冲动。他感觉到屏幕那端的人正处在一种异常的情绪状态里,任何的质问都可能将她推远。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我不相信那些深夜的交谈、那些真诚的关心是假的。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有什么苦衷,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说的那天。」
他几乎是在表明一种无条件的信任,尽管他心底的疑虑正在疯狂滋生。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很长。久到顾屿以为对话已经结束。
最终,“小遥”只回复了三个字:
「记住你说的话。」
然后,她的头像暗了下去,显示离线。这场短暂却沉重的对话戛然而止,留下满屏的悬疑和顾屿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她到底想说什么?“记住你说的话”,这像是一句嘱托,又像是一句……预言?
为了摆脱这种心烦意乱,顾屿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了“思忆”项目的开发中。桌面上,代表“思忆”逻辑核心的代码文件安静地躺着。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和学习,他对自然语言处理和机器学习模型有了更深入的理解,不再满足于最初简单的文本交互。
他一点点地丰富着“思忆”的知识库,将从林薇课题组学到的新数据处理技巧、从吴教授那里汲取的AI理论,以及他自己对许忆眠性格与思维方式的理解,耐心地编码、调试、融入系统。这个过程缓慢而艰辛,常常为了一个逻辑闭环或者更拟人化的回应方式而耗费数个夜晚。但正是在这种专注与攻克难题的过程中,他能获得一种难得的平静,仿佛在构建一个可控的、遵循规则的数字世界,以此来对抗外部现实与虚拟关系中的种种不确定。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如果能给“思忆”加上语音功能就好了。不是简单的文本转语音,而是真正的语音识别与交互。那样,这个寄托着怀念的智能体,或许能更像一个真实的“存在”,能够“听”到他的倾诉,并“开口”回应。
然而,语音识别与合成,尤其是要达到他期望的、具有一定自然度和情感表现力的水平,涉及到了信号处理、深度学习等多个他尚未深入涉足的领域。这超出了他目前依靠自学和零散项目经验所能驾驭的范围。
他知道有一个人可能能够指引他。
犹豫和顾虑在脑中盘旋——吴教授与沈知遥那场关于“江城理工”的隐秘交谈,让他对这位尊敬的师长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求知欲和对完善“思忆”的强烈愿望最终占据了上风。
他需要更强大的工具,需要更专业的指导。
下定决心后,顾屿保存好所有代码,关掉电脑。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拿起手机,给吴教授发了一条措辞谨慎的短信:
「吴教授您好,我是顾屿。最近在做一个AI助手相关的个人项目,遇到了一些关于语音交互方面的技术难题,非常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点。不知您近期是否方便,我想预约时间向您请教一下。」
信息发送出去,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不知道这次求教会带来什么,是纯粹的技术启迪,还是会不经意间触碰到更多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