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顾屿接到了林薇的电话。她的声音在电流中依旧冷静,却带着一丝事务性的效率:“我舅舅同意了。但他强调,这件事必须低调处理,不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你现在方便吗?我带你去人事部一趟,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
顾屿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立刻应下:“方便,我就在公司附近。”
半小时后,顾屿在公司大堂等到了林薇。她今天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大衣,表情严肃,见到顾屿只是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电梯厅。两人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凝重。来到人力资源部门所在的楼层,林薇轻车熟路地找到一位看似主管模样的中年女性。
“张经理,我是林薇,之前我舅舅应该跟您联系过。”林薇的语气不卑不亢。
张经理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带着审视扫过顾屿:“是的,林小姐。情况我了解了。资料在里面的小会议室,你们可以查阅,但请务必保密,并且不能复制或带走任何纸质电子文件。时间有限,请抓紧。”
“明白,谢谢张经理。”林薇点头,示意顾屿跟上。
小会议室的桌上,已经摆放着几本厚厚的文件夹和一些加密的电子档案列表。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墨粉的味道。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只剩下一种近乎肃穆的寂静。
顾屿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标注着近五年离职人员信息的文件夹。密密麻麻的名字、工号、部门、离职原因大多写着“个人原因”或“寻求更好发展”映入眼帘。他的手指快速而仔细地滑过一行行信息,寻找着数据支持部,以及那些可能在赵经理任内离职的女性员工名字。
突然,他的手指顿住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刚刚熟悉起来的名字旁边的户籍地址——那是一个他从未去过,却因许忆眠的描述而仿佛有了模糊轮廓的、遥远的南方乡村——松月村。白纸黑字,冰冷地记录着她来自哪里,又将归于何处。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拖着病体,独自回到那个小村庄的情景。他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名单上。
“这个,李静,离职时间就在赵明强调任数据支持部半年后。”
“还有这个,王璐,离职原因写着‘家庭因素’,但时间点很微妙。”
林薇也在一旁快速浏览着电子名单,她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滑动,语气冷静地指出几个可疑的目标。两人配合默契,很快筛选出了四五个可能性较大的前员工名单,并记录了上面留下的个人邮箱和那时登记的手机号码。
拿着那几张抄写着联系方式的小纸条,顾屿感觉它们重若千钧。他知道,每一个号码背后,都可能是一段不愿回首的伤痛记忆。
“直接打电话过去,太唐突了。”顾屿看着纸条,眉头紧锁,“很多人可能根本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
“没错。”林薇表示赞同,她收起平板,“我们需要一个策略。不能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和身份太多,但要足够真诚,让对方感到安全,愿意信任我们。”
他们离开了人事部,没有回办公区,而是再次来到了学校东门那家熟悉的咖啡馆。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首先,沟通渠道。”林薇分析道,“电话沟通容易引起对方警惕和应激反应。先发邮件或者短信可能更合适,措辞要极其谨慎。”
顾屿点头:“内容上……不能直接问是否被性骚扰。这太敏感了。也许可以说,我们是在进行一项关于公司离职员工职业发展的匿名调研,希望能了解她们当初离职的真实原因,特别是如果涉及工作环境或上级管理方面的问题,公司希望能改进……”
“这个切入点可以。”林薇肯定道,“强调匿名性和保密性。并且暗示,如果情况属实,或许能为她们争取一些应有的支持或……公正。”她顿了顿,“但绝不能承诺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关键在于建立初步信任,引导她们愿意开口。”
两人就邮件的标题、开头、核心问题的措辞,反复推敲了将近一个小时。每一个字都仔细斟酌,既要达到目的,又要避免造成二次伤害。顾屿发现,林薇不仅逻辑清晰,更有着超越年龄的共情能力和对人性微妙处的洞察。
当最终敲定了一份相对完善的沟通草稿时,窗外天色已近黄昏。顾屿看着那几行精心打磨的文字,心中充满了不确定。他不知道这些信息是否能穿过时空,触达那些可能已经将伤口隐藏起来的心灵;更不知道,即使触达了,是否有人愿意冒着风险,去揭开旧日的伤疤。
但这第一步,他必须迈出去。为了许忆眠,也为了那些可能同样沉默的受害者。他将纸条上的联系方式一个个输入手机,准备着,去敲响那些尘封的门。而门后是怎样的回应,是决绝的沉默,是愤怒的斥责,还是终于等到回声的释然?一切都是未知。但尝试,本身就意味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