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忆眠的离去,像在顾屿心里挖走了一块。那个下午,他坐在空荡的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键盘冰冷的触感,周围同事偶尔投来的、带着些许探究或同情的目光,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时间缓慢得如同凝固的琥珀,每一秒都包裹着沉重的失落感。他第一次觉得,这间熟悉的办公室,竟如此空旷而寒冷。
下班铃声响起,他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大楼。室外,雪已经停了,但寒意更甚。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尚未被完全践踏的洁白,路灯的光晕在雪地上晕开一圈圈朦胧的黄。空气清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他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漫无目的地在积雪的街道上走着,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仿佛是他内心碎裂声音的外化。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手脚都冻得有些麻木,他才在一个僻静的电话亭旁停下。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略显苍白的脸。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拨通了林薇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林薇清冷的声音传来,似乎还带着一丝实验室里特有的专注余韵:“顾屿?”
“林薇学姐,”顾屿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不好意思晚上打扰你。关于……赵经理的事,有些情况,我想当面跟你聊聊。你现在方便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判断他语气中的异常。“可以。学校东门那家咖啡馆,半小时后见。”
“好。”
半小时后,顾屿在咖啡馆温暖的角落里见到了林薇。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遮住了半张脸,但露出的眼睛依旧锐利有神。她点了两杯热美式,将其中一杯推到顾屿面前。
“脸色这么差。”林薇开门见山,目光审视着他,“因为许忆眠离职的事?”
顾屿点了点头,双手捧着温热的咖啡杯,汲取着那一点点暖意。“学姐,你之前说尝试调监控……有进展吗?”
林薇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厌恶:“我托人查了。但赵明强很狡猾。你们部门附近的几个关键摄像头,要么角度有盲区,要么那段特定时间的记录‘恰好’出了问题。而且,公司监控记录最多只保留一个月,之前可能存在的证据,现在已经无法追溯了。单凭监控,想坐实他的性骚扰行为,非常困难,几乎不可能。”
这个结果,其实在顾屿的预料之中,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他的心沉了下去。他沉默着,咖啡的苦涩仿佛从舌尖蔓延到了心里。
“其实,最直接的证据,还是受害人本身的指控和举证。”林薇看着他,冷静地分析,“许忆眠她……如果她能站出来……”
顾屿猛地抬起头,打断了林薇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将许忆眠的病情,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告诉了林薇。他没有详述细节,只提到了晚期癌症、放弃治疗、以及她只想安静度过最后时光的意愿。
“……所以,”顾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我不想,也不能再去打扰她了。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我希望她最后的日子,能尽可能平静、快乐一点。”
林薇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她搅拌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投向窗外依旧残留着雪迹的街道,清冷的侧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同情和凝重。即便是她这样理性至上的人,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命运,也无法无动于衷。
“我明白了。”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一些,“这种情况,确实不应该再让她卷入纷争。”
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邻座情侣的低声笑语,都与他们之间沉重的氛围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顾屿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许忆眠曾经说过的话。他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学姐,许姐之前提到过,赵经理骚扰女同事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有几位受不了而辞职的。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些已经离职的当事人,获取她们的证词……是不是也能形成证据链?”
林薇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显然认为这个思路更具可行性。“这是一个方向。联合多名受害者的证词,的确能大大增加指控的可信度。但是……”她顿了顿,泼了盆冷水,“查找几年前离职人员的联系方式,并且说服她们愿意站出来指证,难度不小。这需要动用一些……非正常的人事权限。”
顾屿的目光紧紧盯着林薇:“学姐,你舅舅那边……有没有可能……”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她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权衡利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我需要问一下我舅舅的意见。”她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审慎,“这涉及到人事数据的隐私,不能贸然行事。而且,即便拿到了联系方式,如何沟通,如何取得信任,都是问题。那些离职的员工,未必愿意回首不堪的往事。”
她看向顾屿,眼神锐利而认真:“不过,我会尽力去争取。赵明强这种人渣,留在公司只会祸害更多人。我不希望看到有更多的女性,遭遇许忆眠,或者那些离职员工所经历的事情。”
这句话,从林薇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不仅仅是出于对顾屿的帮忙,更是源于她内心对不公的厌恶和一份超越个人的社会责任感。
“谢谢学姐!”顾屿由衷地说道。虽然前路依然困难重重,但至少,他看到了一线希望。一条更加艰难,但或许能真正撼动赵经理根基的道路。
离开咖啡馆时,夜更深了,寒风依旧凛冽。但顾屿的心,却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林薇的支持,而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冷和迷茫。他抬头望了望依旧阴沉的天空,雪花似乎又有开始飘落的迹象。
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为了那些无法发声的人,为了那份被践踏的公正,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