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天气阴冷。小满收拾好几盒精心准备的糖块样品,对正在帮母亲缠线的柳枝说:“柳枝,换身厚实衣裳,随我进城一趟。”
“哎!好的姑娘!”柳枝脆生生应了,很快收拾妥当。她性子比翠柳沉稳些,手脚也麻利。
两人坐了租来的骡车进城。车厢里,小满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装着糖块的包袱。柳枝看出她有心事,轻声问:“姑娘,咱们还是去西市那些铺子?”
小满回过神,嗯了一声:“再去试试。总不能坐吃山空。娘来了,开销更大了。”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柳枝,一会儿留心听听,街上的人都在议论什么。”
柳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到了西市,一下车,小满就感觉到一种异样。人还是那么多,叫卖声依旧,但空气里仿佛绷着一根无形的弦。
她们走进一家常打交道、但上次减少了订货的绸布庄兼卖些精细货品的铺面。周掌柜见到小满,脸上堆起笑,却比以往多了几分勉强:“沈姑娘,新年大吉啊。可是又来照顾小店生意?”
小满笑着递上糖盒:“周掌柜新年好。给您带些新熬的糖,尝尝鲜。年节下,想着您这边走亲访友,或许需要些新奇礼盒?”
周掌柜接过糖盒,打开看了看,赞叹两句,随即却面露难色,将盒子推回些许:“沈姑娘的糖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唉,不瞒您说,今年这光景,实在不敢多进货了。”
“掌柜的何出此言?可是小满的货有什么不妥?”小满心下一沉,追问道。
“非也非也!”周掌柜连忙摆手,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是这世道……姑娘没听说吗?北边……范阳、平卢那边,动静不小啊。粮价都在偷偷涨了!我这铺子,看着光鲜,实则流水紧得很。这等不是必需的精巧物事,人们买起来手都紧了,不敢压货,不敢压货啊。”他眼神闪烁,带着一种深深的忧虑。
小满和柳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又走了两家相熟的杂货铺和果子铺,掌柜们的说辞大同小异。
“运费涨得厉害!关卡盘查也严了,说是防什么……咳,反正生意难做!” “现钱要紧啊姑娘,得多备着点,心里才踏实。” “这年景,谁知道明天什么样呢?”
出来的路上,柳枝有些害怕地扯了扯小满的袖子,声音发颤:“姑娘,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北边要打仗了?”她是从北边逃难来的,对战争有着本能的恐惧。
小满抿紧嘴唇,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扫过街面,看到一队金吾卫步伐整齐地走过,铠甲摩擦发出冷硬的声响,行人纷纷避让。
她拉住一个卖炊饼的老汉:“老伯,劳驾问一声,这几日米价如何?”
老汉叹口气:“涨喽!细粮一天一个价!粗粮也紧俏!姑娘要买可得趁早!”
小满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不是一两家铺子的问题,而是弥漫在整个市井间的恐慌情绪。
回去的骡车上,小满一言不发。柳枝也不敢说话,只不安地绞着手指。
快到柳林庄时,小满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柳枝,今天听到的、看到的,回去不要跟老夫人和谷雨少爷多说,免得他们担心。尤其是你经历过的那些,别提。”
柳枝连忙点头:“奴婢明白。”
小满望向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柳枝听:“这长安城……怕是要起风了。”
而且,这风,绝非善风。她那些糖块生意的挫折,在这即将到来的巨大风暴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清晰地预示着什么。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牢牢攫住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