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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高伟在头疼和疲惫中醒来。窗外天色灰蒙蒙的,省城的冬日早晨总是带着一层驱不散的霾。他冲了个热水澡,冰冷的水流让他清醒了一些。看着镜中那个眼眶下带着青黑、神情憔悴的男人,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今天有重要的事情,他必须打起精神。

在酒店餐厅潦草地吃过早饭,高伟回到房间。他知道,不能再逃避了。他必须主动联系康兰,确定中午见面的细节。这通电话,无论如何都得打。

他再次拿起手机,找到康兰的号码,这一次,没有太多犹豫,拨了出去。嘟嘟的电话声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坎上。

电话响了七八声,就在高伟以为不会有人接,准备挂断时,那边终于接通了。

“喂?” 康兰的声音传来,比昨天似乎更淡了些,背景音很安静,可能是在办公室,也可能是在某个角落。

“康经理,是我,高伟。” 高伟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平稳,“那个,中午我跟陈姐约了饭,给她饯行。地点定好了,你看……你中午方便过来吗?一起。” 他用了“陈姐”这个更显亲近的称呼,或许是想拉近一点距离,也或许是想提醒这次见面的主题是陈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这短暂的沉默让高伟的心又提了起来。然后,他听到康兰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没什么波澜的调子:“嗯,地址发我。我中午下班就过去。”

没有多余的问话,没有寒暄,甚至没有问他住在哪里,怎么安排的。干净利落得像个接受普通工作邀约的同事。

“好,那我等下把位置发你微信上。” 高伟连忙说。

“嗯。” 康兰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高伟听着忙音,怔了片刻。康兰的态度,像一块捂不热的冰。但他没时间细究,立刻又拨通了陈红的电话。这次,他的语气恭敬而热切了许多。

“陈姐,早上好!我,高伟。听说您要出国一段时间,我特地到省城了,中午想请您吃个便饭,给您饯行。您看方便吗?我叫上康兰一起。哦对了,要不要也请上万总一起?” 他刻意提到了万磊,既是一种礼节性的周到,也隐约想试探陈红与万松父子目前的关系。

陈红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听到高伟的声音,她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惊喜,虽然那惊喜似乎也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高伟啊,你到省城了?哎呀,你还专门跑一趟……吃饭好啊,正好我也想临走前跟你和小兰再坐坐。万总就不用了,他忙,我们自家人聚聚就行。你把地方发我,我中午过去。”

“自家人”三个字,让高伟心头一暖,也一酸。“好的陈姐,我马上发您。中午见!”

打完这两个电话,高伟才稍稍松了口气。他选了一家环境清雅、私密性不错的私房菜馆,定了包厢,然后把地址分别发给了陈红和康兰。

中午十一点半,高伟带着司机小张提前到了饭店。他特意让小张在包厢外的大厅休息区等候,自己则在包厢里检查菜品、酒水,反复确认每一个细节。他带了两瓶好酒,是专门从家里带来的珍藏,想以此表达对陈红的敬重和感激。

十二点刚过,陈红先到了。

当包厢门被服务生推开,陈红走进来的那一刻,高伟竟有一瞬间的失神。冬日的省城寒冷,她穿着一件剪裁极佳的驼色羊绒长大衣,脖子上随意搭着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大衣敞着,露出里面珍珠白色的丝质衬衫和黑色修身长裤。她似乎瘦了一些,但身姿依旧挺拔优雅。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可能存在的倦色,反而衬得那双经历过风浪的眼睛更加深邃明亮。她没有戴太多首饰,只有耳垂上两点小巧的钻石耳钉,随着她的动作偶尔闪烁。她的打扮并不刻意隆重,甚至比往日工作时少了些攻击性,但那种经过岁月沉淀、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从容气度与成熟风韵,却比任何华丽的服饰都更夺目。厚重的冬衣也掩不住她骨子里的那份典雅与力量感。

“陈姐!” 高伟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高伟,等久了吧?” 陈红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温和,但高伟似乎能捕捉到那笑容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终于到了这一天”的释然与怅惘。

“没有没有,我也刚到。您快请坐。” 高伟殷勤地为陈红拉开主位的椅子。

两人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包厢门又被敲响了。康兰到了。

康兰的打扮与陈红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穿了一件看起来很暖和的米白色长款羽绒服,帽子上一圈蓬松的毛领,衬得她脸小小的。进门后,她脱下羽绒服,里面是简单的浅灰色高领毛衣和蓝色牛仔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脸上只薄薄施了层粉,看起来清爽干净,甚至带着几分学生气的稚嫩,像个邻家小妹,与平日里在红松资本那个妆容精致、西装套裙的干练形象大相径庭。这种装扮,削弱了她职业上的锐利感,却莫名地让她显得有几分……脆弱,和一种刻意低调的疏离。

“陈总,高总。” 康兰对两人点头打招呼,声音不大,脸上没什么表情,自顾自地走到高伟拉开的、陈红旁边的椅子坐下。

“小兰来了,快坐。外面冷吧?” 陈红很自然地招呼道,语气亲切。

“还好。” 康兰应了一声,目光在桌上扫过,然后抬起眼,看向高伟,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礼貌的弧度,但没成功,只是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这个问题很平常,但高伟心里却“咯噔”一下。他瞬间意识到,康兰可能以为他是今天早上才从万来县赶过来的。他正飞快地在脑子里组织语言,是如实说昨晚,还是含糊过去?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包厢门口附近、随时准备听从吩咐的司机小张,或许是没太看清场内的微妙气氛,或许是觉得老板的朋友问行程很正常,很自然地插了一句嘴,带着点汇报的意味:“高总我们是昨天晚上到的,怕太晚打扰您和陈总休息,就没联系。”

小张的话音刚落,高伟就清楚地看到,康兰脸上那勉强维持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瞬间凝固了,然后像退潮般迅速消失。她的嘴唇微微抿紧,睫毛低垂下去,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没再看他,也没看陈红,只是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面前的空杯倒水。动作很稳,但高伟注意到,她握着茶壶手柄的指尖,微微有些发白。

包厢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高伟心里暗叫一声“糟了”,连忙转身,脸上堆起有些尴尬的笑容,对陈红解释道:“是啊陈姐,昨天晚上到的有点晚了,本来想着给您和康经理打个电话说一声,又怕影响你们休息。今天就赶紧约您了。”

他这话主要是对陈红说的,但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康兰的反应。康兰倒完水,放下茶壶,拿起杯子,小口地抿着,眼睛盯着杯中荡漾的茶水,仿佛那里面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从侧面看,她的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陈红是何等人物,司机小张一句话,高伟匆忙的解释,康兰瞬间变化的脸色,她尽收眼底。她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温和的、了然的微笑,目光在高伟和康兰之间轻轻掠过,然后笑着说道:“理解,理解。昨天都到了,说明你还是很上心的,没辜负姐白疼你一回。知道姐要走了,特意提前过来,姐心里很高兴。”

她巧妙地用“提前过来”、“心里很高兴”把话题引回了饯行的主题,冲淡了那一瞬间的尴尬,也给高伟递了个台阶。接着,她看了一眼高伟带来的酒,笑道:“今天你拿的好酒,我们就不喝了,留着以后庆功再喝。毕竟小兰过会儿还要回公司上班,我也得保持清醒,下午可能还有点琐事要处理。”

“是是是,陈姐说的是,咱们今天就以茶代酒,主要是说说话。” 高伟连忙附和,心里对陈红的解围感激不已,同时也更加懊恼小张的多嘴,也更清楚地意识到康兰对此事的在意。

很快,精致的菜肴一道道端了上来。高伟殷勤地给陈红布菜,嘴里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从最初风雪之夜的知遇之恩,到后来一次次关键时刻的提携和指点,再到这次红松资本撤资风波中她的鼎力相助和妥善安排……高伟说得情真意切,有些动情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很久了,以前或许觉得说出来矫情,或许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分别在即,他必须说出来。

“陈姐,没有您,真的没有我高伟的今天。您对我的好,对我的信任,对我的包容,我心里都记着,一辈子都忘不了。” 高伟看着陈红,眼神诚挚。

陈红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感慨的笑意,偶尔轻轻点头。等高伟说得差不多了,她才放下筷子,拿起茶杯,缓缓说道:“高伟啊,你言重了。人生相遇就是缘分,我们能一起走过这段路,是彼此的幸运。我做那些,不能算单纯是帮助或提拔,更多的是我们一起,为了共同看好的事业在奋斗。你能有今天,主要是靠你自己的努力、坚持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看到你现在把高家湾做得风生水起,姐心里很高兴,也很欣慰。这说明,姐当初没看错人。”

她的话,将个人的恩情淡化,升华到共同奋斗的事业层面,显得大气而豁达。但高伟听得出,那份欣赏和欣慰是真挚的。

这时,陈红话锋一转,目光温和地看向一直沉默吃饭、很少插话的康兰,问道:“小兰,这些天我不在公司,你在那里上班,还适应吧?万磊他们……没为难你吧?”

康兰抬起头,迎上陈红的目光,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个很淡的、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还好。现在……基本上我是给徐倩打下手。徐倩她现在,已经坐在您以前的办公室了。”

“徐倩”这个名字被提及,高伟注意到陈红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但她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自嘲或了然的神情。她轻轻用杯盖撇了撇浮沫,抿了一口茶,才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淡漠的语气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算盘要打。徐倩这个女孩子……我可能当初看走眼了。不过,也没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都是常情。她选了她的路,就这样吧。”

她语气里的那丝疲惫和释然,让高伟和康兰都沉默了片刻。红松资本内部的权力更迭、人心向背,在这平淡的几句话里,已显露无疑。

陈红似乎不想多谈徐倩,她很快转过头,重新看向高伟,眼神变得认真起来:“高伟,我这一走,估计短时间不会回来了。小兰在红松那边,有徐倩在,估计以后也不会太舒心。上次我给你说的,关于小兰以后安排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没有?”

终于来了!高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去,陈红临走前一定会问。他脑海中飞速旋转,之前那些纠结的选项——来县城?去省城据点?——再次翻腾起来。但也许是刚才康兰得知他昨晚就到后的反应刺激了他,也许是陈红即将离开带来的紧迫感,也许是在这饯行的氛围下急需给出一个让陈红安心、也让康兰至少能接受的方案……一个此前从未清晰浮现、但此刻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他脑海的念头,猛地清晰起来!

这个念头如此大胆,又如此……巧妙。它似乎瞬间绕过了他之前所有的纠结和风险顾虑,为康兰找到了一个看似完美、又能将他自身“摘出来”的位置。

高伟几乎是福至心灵,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郑重和灵机一动的神色,回答道:“陈姐,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反复在想。您这一出国,山高水远,我又常年待在高家湾那边。咱们那个物流公司,现在全靠张蔷一个常务副总盯着。张蔷能力是不错,但毕竟是个女流之辈,常年一个人扛着这么大一摊子,我总有点不放心。而且,物流公司现在是完全属于咱们自己的了,是咱们在省城非常重要的一个基业,必须得有个绝对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去掌舵。”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陈红和康兰的反应。陈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康兰也停下了筷子,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和探询。

高伟继续道,语气变得更加笃定:“我的意思是,让康兰过去,做物流公司的总经理!全面负责物流公司的运营和发展。这样一来,有康兰坐镇省城,管理物流公司,您在国外也能彻底放心,我在高家湾也能安心搞生产抓品牌。两边都有得力的人,我们才能真正省下心来,把事业做大。”

他似乎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妙,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为自己这个“绝妙”安排而感到高兴的笑容:“毕竟张蔷是我婶子,是自家人。康兰一过去,以她的能力和资历,担任总经理,张蔷作为常务副总辅助她,这样安排,无论从公司治理还是人情世故上,都说得过去,对张蔷也很公平。而且,物流公司业务相对独立,与高家湾农业的主业既能协同,又有区隔,正需要康兰这样有大局观和运营能力的人才去开拓。陈姐,您觉得呢?”

他说完,略带期待和几分自得地看着陈红,仿佛献上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陈红听完,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惊讶,有玩味,有洞察,似乎一眼就看穿了高伟这番安排背后所有的小心思——既重用康兰,让她独当一面,给予足够高的职位和信任;又巧妙地将她安置在相对独立、且由“自家人”张蔷坐镇的物流公司,避免了与他们日常工作的过度交集,也远离了高家湾农业的核心和家庭范围;同时,还顺带解决了物流公司长期缺乏“一把手”的问题,安了陈红的心。

“高伟啊高伟,” 陈红笑着,伸手指了指他,摇头道,“真有你的啊。这一下,把我变成‘不放心自家人、要安插外人夺权’的坏人了?不过……” 她拖长了音调,眼中笑意加深,“这个说法,倒也不是不行。张蔷那边,确实需要有个更强势、更有魄力的人去统合一下,毕竟物流行业竞争也激烈。而且,小兰的能力,管一个物流公司,绰绰有余。”

她接着转过头,看向康兰,语气变得温和而征询:“小兰,你觉得呢?在红松那边要是觉得不舒服,或者想换个环境,挑战一下自己,物流公司那边,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舞台可能没红松那么大,但自主权大,而且是我们自己的产业,做起来更有奔头。关键看你自己怎么想。”

康兰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到渐渐明悟,再到此刻的复杂。她看了看高伟,高伟脸上那副“解决问题”的轻松笑容,在她眼中或许显得有些刺眼。她又看向陈红,陈红眼中是鼓励和托付。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不高,但清晰:“嗯,我考虑一下。谢谢陈总,谢谢高总。”

她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这个态度,让高伟心里稍微松了松,至少没有当场驳他的面子,也让陈红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顿饭接下来的时间,气氛似乎松弛了一些。三人又聊了些闲话,回忆了些过去的趣事,但总归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离愁别绪之下。高伟能感觉到,陈红虽然一直在微笑,但那笑容背后,是即将远行的漂泊感,和对过往一切的释然与放下。而康兰,则更加沉默,只是偶尔附和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吃东西,或者喝茶。

饭后,陈红说下午还有事要处理,婉拒了高伟送她的提议。康兰也要回公司上班。三人就在饭店门口道别。

“高伟,好好干。姐看好你。” 陈红拍了拍高伟的手臂,笑容温和,眼神里是长辈对晚辈的期许,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小兰,你也是,不管最后怎么决定,都要好好的。”

“陈姐,您在国外一定要多保重。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高伟郑重地说。

“陈总,您保重。” 康兰也低声道。

陈红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路边她叫好的车。高伟和康兰站在原地,目送她。

就在陈红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那一刻,她忽然停下了动作,转过身,又看向了高伟。冬日的阳光有些苍白,照在她依旧美丽却已染上风霜的脸上。她的目光很深,很深,仿佛要穿透高伟的瞳孔,看进他灵魂的最深处。那里面有欣慰,有不舍,有遗憾,有祝福,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作了无声的、深深的一瞥。

然后,她收回目光,弯腰坐进车里,关上了车门。车子缓缓启动,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高伟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陈红最后那一眼,像一枚烙印,烫在了他的心上。他知道,那一眼里,包含了她未曾说出口的许多许多。是未尽的情意?是未了的牵挂?还是对一个时代、一段关系彻底终结的平静告别?

他说不清。他只感到心里空了一块,又沉甸甸地塞满了东西。人生果然没有不散的宴席,无论这宴席曾经多么喧嚣,多么刻骨铭心。

“高总,我也先回公司了。” 康兰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将他从怔忡中拉回。

高伟转头,看到康兰已经穿好了那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帽子戴上了,毛领遮住了她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好,路上小心。那个……物流公司的事,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不急。” 高伟干巴巴地说。

“嗯。” 康兰应了一声,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也上了车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高伟看着她的车影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街角的车流中。冬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没什么温度。他独自站在饭店门口,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疲惫和……茫然。

陈红走了。康兰的事,算是暂时用一顶“物流公司总经理”的帽子,悬在了那里。他自以为巧妙地解决了一个难题,但为什么,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反而觉得,前路的迷雾,似乎更浓了。

他抬手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对一直等候在旁的司机小张挥了挥手:“回酒店。”

黑色的奔驰车驶来,载着他,驶向暂时歇脚的酒店。而他的心,却仿佛还停留在刚才饭店门口,停留在陈红那深深的一瞥,停留在康兰那平淡却复杂的眼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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