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接到弘晖出嗣的旨意后,宜修面上没瞧出有什么不对来,照旧打理着宫务,甚至中间还督促着内务府办了场中秋宴会,获得了宗室福晋和诰命夫人们的一致赞叹。
然而宴会一办完,宜修就病倒了。
很没有预兆的,晕倒在床上,高烧不退。
请了一位姓陈的老太医来看,说是心内郁结,悲痛难抑,却又强忍着不肯发泄,心肝都被憋坏了。
现如今这高烧,就是身体不堪重负,被压垮了,不过也不是坏事,发出来就好了。
太医这么说着,并没有太担忧的样子,毕竟确实也不算什么大病,其实要是早发现一会儿,说不得哭一哭就好了呢。
现如今还得开两剂温补的退烧药,别再把脑子烧坏了。
太医不怎么害怕,剪秋却被吓得够呛,
心内郁结,悲痛难抑?
怎么就心内郁结,悲痛难抑了呢?还不是因着大阿哥出嗣的事儿。
可这是皇上亲下的旨意,谁来也都是改变不了的了。
毕竟君无戏言。
可要是皇上知道娘娘生病的缘故,会不会因此责怪自家主子呢?
觉得她不安分,觉得她不识抬举,
都封你做贵妃了,怎么还这么不知足?
宜修约摸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把自己硬生生的憋出病来。
剪秋拿着陈老太医给开的方子,却拦了让跟着去抓药的学徒,只给了他一包银子,连哄带吓唬地把人弄走了。
之后,又准备了两张银票,在陈老太医离开景仁宫前,悄悄塞到了他袖子里,微笑着暗示:
自家主子的病有些忌讳,还是不要外传的好,您觉得呢。
忙了一上午还没吃饭,伸手想从袖子里掏两根牛肉干填填肚子,结果摸出来两张大额银票的陈老太医: ......
额,其实你就算不给银票,老夫也不打算说的。
不就是生气伤心把自己气病了吗?
多大点儿事啊?
他还见过活生生把自己气死的呢,
顺治爷和先帝爷的后宫一抓一大把,多的是这样的,光安神宁气的药方,他一个月都得开几十张。
就你家主子这儿,都赶不上趟的,问都懒得问,
小姑娘家家的,真没见过世面。
陈老太医敷衍地点点头,提着药箱子慢悠悠地转身走了。
不过景仁宫的贤贵妃娘娘生病的事儿他还是得上报的啊,他走之前写了医注是外出给贵妃娘娘看诊。
万一到时候时间对不上,那个小邵医首扣他俸禄怎么办?
他都这把年纪了,再在开大会的时候被通报批评,多丢人呢。
陈老太医嚼着牛肉干,想到一会儿还得再给新进太医院的两个小太医教学,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呀,真是好累啊,到底什么时候能退休啊。
景仁宫内殿,宜修闭着眼躺在床榻上,面色潮红,满头大汗,她的眉毛紧紧皱着,似乎正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就连神色都是慌乱不安的。
.........
“快去叫府医!快去叫府医啊!剪秋!”
“弘晖...弘晖,我的孩子,额娘的小宝贝,不要怕,不要怕,娘在这儿呢额娘在这儿呢”
“侧福晋!小阿哥开始惊厥抽搐了!”
......
“侧福晋...小阿哥他,他已经没有脉搏了...”
“你撒谎!你撒谎!”
“他怎么就没有气息了呢,他的身体还这么热,这么暖和,染冬,染冬,你再摸摸,你再摸摸?”
“好染冬,求你了,求你了,再摸摸吧...再摸摸好不好?”
“你摸啊!我让你摸!!你摸啊啊啊!”
“主子,主子...好格格,咱们先起来好吗...”
“我不信你!我不信你!是你医术不好,对...是你医术不好,是啊...你,你只是帮我调养身子的婢女,又不是府医太医,我怎么能信你呢,是,是,我不能信你,我要去找府医...我要带我的弘晖去找府医...”
“他让府医看了就好了...他让府医看了就好了...对...对啊...弘晖...弘晖,娘的好宝贝...对不起对不起,额娘真是糊涂了,应该带你去看府医的...”
“他们不来不要紧,额娘带你去找他们”
“咱们去找府医...不要怕,额娘把你抱在怀里哦...你乖乖的...不要哭...哦哦...你最乖了...额娘的小弘晖...额娘,额娘爱你呢...”
“福晋!您要带着小阿哥去哪儿啊福晋!”
“外面在下大雨啊!”
宜修呆呆地站着,她好像不明白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她环顾四周,只觉得这里既熟悉又陌生,这明明是她还在王府时的院子,屋子里的装潢也是差不多的。
可是,怎么瞧着这么寒酸啊...
破破旧旧的,有的东西都磨出光了,怎么不扔掉呢?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瘦削的女子怀抱孩子冲到她面前,她忙吓得捂住眼睛,那女子却径直穿过自己,向外跑了出去,跌跌撞撞的。
她转回身,下意识地跟了上去,可还没走两步,那女子就摔倒了。
摔的真是狼狈啊
浅蓝色的旗袍溅满了泥浆,就连脸上头发上都是。
可那女子却仿佛没感觉似的,又急忙爬了起来,突然,从她怀中掉落下来一个什么东西,坠落在地,沾满了泥浆,溅起一小片水花。
宜修走近两步,看清了,
那是一条胳膊。
小小的,短短的,绵软软的,泛着青白色。
那是一个小孩子的胳膊,
还是一个已经死去了的,小孩子的胳膊。
宜修盯着那只瘦小的胳膊,紧皱着眉头,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心头涨涨的,又酸又疼。
她又近前两步,想把那女子和孩子看得更清楚些,
看看到底是谁啊,
怎么凭空让自己这么难过呢?
然而,一道尖利到刺耳的嚎哭声响起,宜修只觉得眼前一黑,重重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时,面前的场景却变了。
眼前坐着一个正捧着碗喝汤的臃肿男人,穿着龙袍,看起来有些年纪了,圆脸小眼,还留了缕胡子。
“长这么丑呢”
宜修撇撇嘴,“还没有她家皇上十分之一的俊美呢”
正想着,那男子放下汤碗,长长吁了一口气,丝毫没顾及面前坐了人。
老鸭汤的气味混合着一些菜蔬味扑面而来,吓的宜修猛然站了起来,皱着脸呕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好恶心啊!
怎么这么不讲卫生!
这个女子还真是可怜啊,竟要伺候这么一个邋遢丑陋又恶心至极的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看起来竟还一点都不疼惜她!
宜修叹了口气,对这个怎么也看不清脸的女子产生了几分怜悯。
但很快,场景又开始急速旋转变化,这次,她看到许多女人,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话。
是在说什么呢?
是在说怎么做养生汤可以让孩子多吃点吗?
还是在说培养什么爱好可以更好的打发时间?
啊,或许是在聊什么时节办宴会合适也说不定呢...
宜修就悄悄靠近了坐在主位的那个女子,想要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可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宜修瞪大了眼睛,
那是,那是年常在?
她怎么穿着妃位服饰?
哎哎哎!她怎么还踹人啊!还打人!都给别人踹倒了!
真是太荒唐了,不懂规矩,应该要罚她抄二十遍宫规才行!
宜修皱着眉头,就要呵斥出声,但很可惜,并不等她有动作,画面就再次变幻了起来。
而这次,她看到那个失了孩子的可怜女子,突然冲着那群女子,举起了屠刀!
宜修吓得捂住了嘴,可反应过来后,突然又觉得她可怜。
哎,她失了孩子,又要伺候丑陋的丈夫,那个男人不疼惜她,还有这么多的嫔妃,也难怪她会这样了。
说不得,我可以劝劝她。
宜修想。
于是她走上前,可手还没碰到那个女子,她手中的屠刀却已经甩了出去!
第一刀,正中一个穿着素色旗袍,面容清丽的女子的肚子。
“姐姐?”
宜修看过去,惊呼一声,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对,
那个女子并不是柔则,只是长得相像而已。
宜修愣愣地看着那中刀的女子倒地,很快,她的身下流出一滩血水,宜修猛然倒退两步,突然觉得心头有些不安。
然而,一道声音再次打断她的思绪,是那个胖男人,他几步走到素色旗袍的女子身边,神色焦急,轻声唤她:“莞莞”
“莞莞?”
是那个女子的名字?
而后,那个男人又扭头,看向宜修身边那个女子的方向,
“皇后”
他这么唤道,
宜修也扭过头,看向身边模糊不清的女子。
原来,她是皇后啊...
可很快,这个皇后再次举起了屠刀,这回,她甩向了下一个女人。
“不要!”
宜修扯着她的袖子,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她。
这个皇后手中的屠刀越来越多,举起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很快,对面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而血迹,也渐渐朝这边弥漫。
“不要这样...你,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宜修焦急地围着那个皇后转圈,眼泪盈满眼眶,她的心口好痛,好难受。
很快,血迹彻底蔓延在那个皇后的脚下,又飞速向上,弥漫在她的周身...
那个皇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尊破碎开裂的,菩萨像...
泥塑的菩萨低眉垂泪,而寸寸裂纹的缝隙下,是漆黑的恶鬼狰狞狂笑。
那个皇帝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这方空间上层层环绕。
“皇后...”
“皇后啊”
“皇后。”
“皇后长久的不做生身母亲,自然不记得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儿,是多么繁琐劳累了。”
“她是皇后,不是朕的妻子。”
“你这个毒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哀嚎声响起,是谁在悲痛哭泣?
宜修看着那个嚎叫落泪的女子,怔怔垂泪,这次,她终于看清了...
啊,原来是她啊
原来,是我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