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父一家紧紧巴巴地过着生活,小柳女在外公外婆舅舅的疼爱下,慢慢长大。
她经常会睁着一双清澈无邪的眼睛,歪着头向大人问道:我乃(妈妈)呢?我补(爸爸)呢!
听到这里,外公外婆小军都会背过脸去,装作忙其他的事情没听到。
屋漏偏遇连阴雨,行船又遇顶头风。祸不单行,福无双至,不幸和灾难接踵而来。
这天晚上,张母吃完侗寨结婚喜酒回来,口渴难耐,开水瓶无水,便舀了半瓢凉水喝,喝完水又劈了一会儿柴禾。
半夜,急性胰腺炎发作,疼得在床上打滚。
张父赶紧喊来了亲邻,用树绳扎了副担架就往县城抬。
由于山路崎岖,夜行艰难,发病又急,待抬到县医院时,人已死亡。
尸体抬回后,张父迅速派侄儿去娘家报丧,又请地理风水先生算了日期后,即为张母洗尸更衣,梳妆挽髻。
又打掉一颗牙,放些碎银入口中,换上刚买的寿衣。
这边,亲邻们赶紧搭置薨床。薨床用四块木板拼成,下垫两条二人凳,上铺白布。
将尸体移至薨床后,先用纸钱盖脸,然后用白布盖上,上面加盖着被面。
小军守候薨床旁,烧香化纸,等候乃(母〉娘家人到来,选择吉时入殓。
舅家到后,经过一系列程序,随着三响铁炮,张母入了大杉木制成的棺。
小军腰间系一根朝左搓成的草索,一手搂着小柳女,一手烧纸,哭得泪人般。
小柳女虽不是很明白,她东张西望着,看见进进出出的人都在哭,阿婆又不见了,也不禁哭了起来。
张父坐在妻子棺头旁,接受不了这突至而来的横祸,想着妻子的突然病亡,想着女儿的不幸离世,想到两个年幼的孩子,不禁泪如雨下。
灵堂里灯火不断,通宵达旦。小军守着灵,亲戚朋友们也都陪着熬更守夜。
小柳女困极了,头枕在小军腿上睡着了。
几个歌手在外面唱着哭丧歌,哭歌语言生动,声调凄楚,催人泪下。
由于张母是非正常死亡,按侗族习俗,须先火化后再装棺入土。
待一切安排停当后,爷孙三代都瘦了一圈。小军心疼小柳女,又去溪边抓鱼。
侗族不视鱼类为荤,鱼是素菜,丧葬期间是可以吃的,但死者子孙一律禁食肉食荤菜。
小柳女则一天到晚磨着向外公要外婆,外公只得告诉孩子:外婆走了,到山林里去了,再也不回来了。
“外婆不回来了,你更要乖,更要听话,等着你补(父)来接你。”小柳女仰着脸,似乎听懂了外公的话,点了点头。
祖孙三代的艰辛生活拉开了帷幕。
清晨天刚亮,张父早早起床,做好花米饭,打好油茶,把孩子的两份放在锅里,把自己的一份放进竹篮,背着农具,去几里路远的梯田去忙农活。
小军在吊脚楼忙着劈柴火,挑上粪担到寨子内外捡拾牛粪。待柳女醒后,拿出花米饭,把它捏成饭团,“吃抟饭”。
舅甥俩边吃着饭团,边说笑。小军问:“今天还唱山歌吗?”
“唱呀,我最喜欢唱歌了。一唱歌,就想着把歌唱好,就不想他们了!可是,歌一停,我还是想……
“竹(舅),等我长大了,山歌唱得好,声音又特别大,他们肯定能听见。听到了我的歌,补(父)乃(母)就会来接我!”
小军鼻子酸了一下,安慰道:“好好唱,他们能听见,你也能走出大山,唱到北京去!”
唱歌在侗族人民的社会生活中具有崇高的地位。年长者教歌,年轻者唱歌,年幼者学歌,歌师传歌,代代相传,成为社会风习和民风。
这天,唱完山歌,一个稚气的女童声在小军耳边响起:“北京是什么地方呀?”
“北京是我们国家的首都呀。听大人们说,北京有个天安门,有我们寨子鼓楼的四五个大呢!”
小柳女张大了嘴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我补(父)乃(母)是不是也在你讲的那个北京呢?”
“我猜在那。你好好唱山歌,他们会来接你的。”
一会儿,稚气但甜美的童声从吊脚楼传了出来,歌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中午,吃过饭团,“兄妹俩”便去近处的山林捡柴,小柳女捡,小军又捡又捆,每人背了一捆,往家中走来。
高大云杉林的树尖上,忽隐忽现着朵朵白云,像在和“兄妹俩”捉迷藏。
走到山谷空旷处时,一下子跳出众多云朵,拥着挤着围住了这“兄妹俩”:看,怎么样,抓到了吧?
寨子里的炊烟袅袅升起,该到了张父收工的时候了,舅甥俩走出吊脚楼,来到门前的三岔路口,等着张父回来。
晚霞中,劳作了一天的张父缓缓地往家走着,灰白的头发,披着橘红,身后,是漫天通红的云霞。
两个孩子满脸和前胸也笼罩着霞光,尤其是柳女,扎着小辫,唱着山歌,剪影般的光影,如同童话里故事的小公主,演唱着动人的人间真情!
张父快步上前,在晚霞中一手一个,把他这一生最亲最爱的两个亲人揽入怀中,忘却了一天的劳累,心中充溢着暖流,幸福写满眉梢!
一年过去了,寨老遣人来到吊脚楼,叫张父去鼓楼一趟。
侗寨鼓楼,外形像个多面体的宝塔,楼的尖顶处,筑有宝葫芦或千年鹤,象征寨子吉祥平安。楼檐角突出翘起,给人以玲珑雅致,如飞似跃之感。
侗族有三大宝——鼓楼、大歌、风雨桥。
鼓楼是侗族村寨最显着的标志,是侗族文化体系的代表,是侗族文明的象征,是侗族的骄傲,是凝聚力,是亲和力。
张父不知何事,竟遭寨老召见,他忐忑不安地跨进了除侗族节日时他才会来的鼓楼。
寨老和蔼地请他坐下,关心地说:“按寨子的规矩,丧妻满三年才能再婚,但乡老们看你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柳女又小,小军又耽误了上学,所以允许你一年后就可再婚。你看如何?”
张父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谢谢寨老!我家穷,又有两个孩子,没人愿意嫁给我。”
“这个……乡老们给你张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