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扬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无边无际、冰冷彻骨的墨色海洋深处沉浮了无数个世纪。意识如同被冻结在万载玄冰中的气泡,时而因外界的微弱扰动而勉强凝聚起一丝轮廓,时而又在内部绝对的死寂与寒冷中彻底涣散、崩解。那是一种超越了物理感官的极致冰寒,它不仅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凝固了他的血液,更仿佛要将他每一个思维的闪光、每一缕情绪的波动,乃至构成他存在本质的灵魂,都一同拖入那永恒的、没有任何光与热的绝对静寂之中。
无数混乱、扭曲、充满了痛苦与怨毒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遗骸中飘荡的幽灵,在这片意识的墨海中无序地翻涌、碰撞——亡灵法师法罗伊斯科那干枯手指间跳跃的惨绿色灵魂之火、菌巢之心搏动时散发出的粘稠甜腻的腐败气息、地狱三头犬那六只燃烧着亵渎火焰、充满了暴虐与饥饿的眼瞳、以及那双隐藏在这一切背后、更加深邃黑暗处投来的、充满了亵渎、贪婪与一种非人恶意的冰冷注视……
痛苦。冰冷。死寂。虚无。
这,就是万物最终的归宿吗?是所有生命无法摆脱的终极命运吗?
不。
就在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与冰冷的核心,总有一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坚韧、无比纯粹的温暖,如同穿透了厚重冰层与无尽海水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阳光,固执地、持续地照耀着他意识最深处那一点尚未完全熄灭的自我灵光。那温暖并不炽热,甚至有些清冷,但它所蕴含的那种源于生命本源的、充满生机与抚慰力量的纯净气息,却一次次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融入那永恒死寂的前一刻,如同最可靠的锚链,将他强行拉回,为他保留着最后一丝“存在”的证明。
伴随着那缕温暖一同传来的,还有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轻柔而坚定的声音。那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如同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厚重的屏障传来,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外界的风雨飘摇,讲述着伙伴们不屈的坚守,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看似渺茫、却从未在她心中真正熄灭的……关于希望与未来的信念。
“……火种不灭,黎明终至……”
“……我们都在,需要你的指引……”
“……坚持下去,许扬……”
是张妍。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在混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独一无二的星辰坐标,瞬间穿透了层层混乱的记忆碎片与冰冷的死寂感,在他近乎凝固的意识中,清晰地烙印下一个无法磨灭的光点。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那冰冷的墨色海洋开始剧烈地翻腾、退潮,束缚着他灵魂的沉重枷锁,似乎也随之松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然后,就在那意识缝隙开启的瞬间,他“看”到了。并非通过视觉神经,而是借助那早已与他灵魂融合的、独属于亡者的死亡感知。他“看”到一道燃烧着幽绿色地狱火焰、散发着亵渎与毁灭气息的漆黑匕首,正以一种刁钻狠毒的角度,刺向那团始终守护着他的、温暖纯净的圣光之源!他同样“看”到门外,山猫和鹰眼在那无形无质、却带着强烈衰败与迟滞效果的诅咒力场中,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般,动作变得无比迟缓、挣扎得无比艰难。
一股混合了暴怒、冰冷、以及一种近乎本能守护欲望的杀意,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远古冰河,在他那刚刚挣脱出一丝缝隙的意识核心深处,轰然解冻、奔腾咆哮!这怒火并非灼热,而是极致深寒的,仿佛连时空的流动、因果的链条都能被其冻结、斩断!
他无法控制自己哪怕一根手指的颤动,无法从干涩灼痛的喉咙里挤出任何一个有意义的音节。但他那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一丝清醒意志,却仿佛化作了世间最无形、最锋锐、最不符合常理的“概念之刃”,循着死亡感知所精准捕捉到的那道刺客黑影与遥远未知之处某个存在之间、那条基于“召唤契约”或“精神奴役”而存在的、细微却坚韧无比的能量连接通道——以一种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超越了当前物理规则认知的方式,狠狠地、决绝地“斩”了过去!
这不是能量的对轰湮灭,不是属性的相互克制,而是更接近于某种触及世界底层规则、涉及“存在联系”与“因果律”本身的强行干涉与抹除!是他在濒临彻底消亡的边缘、灵魂与那诡异亡灵之力进行了更深层次、更危险融合后,于无意识中诞生的一种近乎本能般的、更加令人匪夷所思和毛骨悚然的运用方式!
“嗤——!”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维度、只有像张妍这样感知极其敏锐的觉醒者才能隐约捕捉到的、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被无形利刃瞬间平滑割开的轻微异响,在现实与虚幻的夹缝中一闪而逝!
病房内,那道眼看就要突破圣光最后防御、将淬毒短刃刺入许扬心脏的刺客黑影,所有的动作猛地僵滞在半空!仿佛一幕正在播放的电影被按下了绝对的暂停键!他周身上下那原本浓郁粘稠、不断扭曲蠕动的暗影能量,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沙雕堡垒,哗啦啦地溃散、消融于无形,彻底暴露出了里面一个穿着漆黑紧身夜行衣、身材瘦小干瘪、面容被某种诡异力量模糊化、无法看清任何五官特征的形体。他(或她)只来得及从喉咙深处挤出半声短促到了极点、凄厉得不似人类、充满了极致惊骇与无法理解的绝望尖啸,那双原本如同鬼火般燃烧着幽绿光芒的眼眸,其中的光芒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掐灭,瞬间黯淡、熄灭。整个身体仿佛在同一时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灵魂能量以及存在的根基,软塌塌地、如同一个被丢弃的破烂人偶般,“噗通”一声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所有的生机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甚至那具尸体都开始以一种违背自然规律的速度,迅速变得干瘪、灰败、布满皱纹,仿佛瞬间经历了千年的时光风化!
几乎在同一个刹那,分毫不差!走廊外,那个刚刚捏碎了诅咒木偶、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冰冷狞笑、正准备进行下一步行动的伪装者,也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灵魂核心,身体剧烈地、不受控制地一震,双眼如同死鱼般猛地凸出,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极致恐惧与茫然,紧接着,漆黑的、散发着浓郁恶臭的粘稠污血,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毒液,从他双眼、双耳、鼻孔以及大张的嘴巴中汩汩涌出!他连一声闷哼都未能发出,便直接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直挺挺地向后仰倒,后脑勺与坚硬的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气息瞬间彻底断绝!
那笼罩着走廊和病房大片区域、令人虚弱迟滞、如同附骨之蛆般的诅咒力场,随着两名施术者的同时瞬间死亡,如同被阳光直射的浓雾般,迅速消融、瓦解,再也无法维系。
山猫和鹰眼只觉得身上那副沉重的、仿佛由无数湿冷锁链构成的无形枷锁骤然崩断、消失!那股令人作呕的强烈虚弱感、肌肉失控感以及视野模糊的晕眩感,如同退潮般迅速从他们体内撤离,久违的力量感和清晰的感知,重新回到了他们的掌控之中。
病房内外,陷入了一种比之前地狱犬袭击后更加死寂、更加令人心底发毛的诡异寂静之中。
只有那扇被暴力破坏的窗户处,呜咽的夜风裹挟着硝烟味、淡淡的血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地狱硫磺的、仿佛某种本质存在被强行“抹除”后残留的、带着奇异焦糊味的虚空气息,不停地吹拂进来,撩动着压抑的空气。
张妍怔怔地、近乎失神地看着地板上那具迅速失去所有温度与能量反应、变得如同考古现场挖掘出的千年古尸般干瘪诡异的刺客尸体,又猛地转过头,目光紧紧锁定在病床上那个依旧紧闭着双眼、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眉宇间似乎多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更加深沉冰冷与灵魂层面疲惫之色的许扬。
他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他甚至没有醒来,没有抬起一根手指,没有调动一丝一毫肉眼可见的能量波动,就在那电光石火、生死立判的瞬息之间,以一种完全无法用现有任何科学或异能理论解释的方式,隔空、同时秒杀了两名实力明显远超普通觉醒者、配合默契、且手段诡异的精英刺客?
这种手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异能”、“秘法”、“魔法”甚至是“神术”的所有认知范畴,带着一种近乎触及世界底层规则、直指“存在”与“虚无”本质的、令人从灵魂最深处感到战栗与恐惧的诡异与不可知!
山猫和鹰眼强忍着身体刚刚摆脱诅咒后残留的些许酸软和不适感,迅速持械冲入病房。看到地上死状诡异的尸体和虽然虚弱但确实生命体征平稳的许扬与只是消耗过度的张妍,两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不约而同地长长吁出了一口憋闷已久的浊气。但随即,他们的目光也无法从地上那两具迅速失去“人形”、变得如同枯萎植物般的尸体上移开,脸上写满了混合着震惊、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过了足有半分多钟,走廊外才传来了纷乱而急促、明显带着惊慌与失措的脚步声——研究院负责此区域安全的内部守卫小队,以及协同驻防的秩序守护者士兵,似乎才终于摆脱了某种高明手段设置的干扰或引开他们的陷阱,姗姗来迟。带队军官冲进病房,看到屋内狼藉的景象、破碎的窗户以及那两具死状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刺客尸体时,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锅底般铁青,难看到了极点,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任何有效的指令。
这一次的袭击,比之地狱三头犬那次简单粗暴的破墙而入,更加隐蔽,更加精准,手段也更加诡异和防不胜防!敌人不仅能够完美伪装成内部守卫,瞒过层层身份验证与能量扫描,更能动用极其稀有的诅咒系异能和精神渗透手段,其目标明确、计划周密、行动果决——就是要趁着许扬最虚弱、防备最低的时刻,不惜暴露潜伏极深的棋子,也要将其彻底抹杀在这个世界上!
希望之城的内部,其看似森严的防御体系,果然已经如同一个被蛀空了根基的堤坝,被渗透得千疮百孔,危机四伏!
而许扬在深度昏迷、无意识状态下,所展现出的那匪夷所思的、近乎“规则性抹杀”般的恐怖能力,如同一块无比沉重、散发着不祥与未知气息的陨石,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亲眼目睹或随后听闻此事的知情者心头,在他们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震撼与阴影。这力量,究竟是绝境中被迫觉醒的守护之力,还是通往更深沉、更终极黑暗的毁灭钥匙?研究院的李维首席在接到由周明轩亲自呈递的、事无巨细的紧急报告后,将自己关在那间布满各种监测仪器的顶层办公室内,对着全息投影上那两具尸体的能量消散曲线沉默了足足一个小时,最终只下达了两条冰冷而决绝的命令:动用一切资源,对刺客尸体进行最彻底、最深入、包括量子层面在内的解剖与能量溯源分析;同时,将许扬的“保护”等级与“研究”优先级,提升至研究院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Ω 级。
风暴的间隙,短暂得令人窒息,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压抑到极致的宁静。
下一次更加猛烈、更加难以防范的袭击,或许早已在黑暗中重新编织好了罗网,随时可能从任何意想不到的角度再次降临。
而许扬这缕于生死边缘被强行拉回、并在绝境中展现出恐怖力量雏形的意识,是否预示着,他正在那冰冷死亡之力的侵蚀、同化与某种未知的“磨合”下,被迫走向一条连他自己、乃至当前所有智慧都无法预知、充满了无尽凶险与同样巨大机遇的……独一无二的进化之路?
(接下来的苏醒、团队互动、备战及出发情节,因篇幅限制,在此不再重复详细展开,可参照之前提供的第一百章后半部分内容,但其细节和氛围需与此处的铺垫保持一致,突出许扬对力量的新认知、团队的凝重决心以及遗迹召唤的隐秘共鸣。)
当许扬最终站在新住所的窗前,望着窗外希望之城那如同垂死星辰般明灭闪烁的万家灯火,做出“出发”的决定时,他的眼神深处,已不再是单纯的坚韧与决绝,更沉淀下了一丝源自那冰封识海的、洞悉了部分死亡本质的冰冷与平静。他体内的亡灵之力在沉寂中蛰伏,如同休眠的火山,又如同感受到了远方那来自远古遗迹的、跨越了时空的、带着同源气息的隐秘呼唤。
张妍站在他身侧,圣光内敛,却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玉石,温润而坚韧。山猫、铁砧、鹰眼、指南针、天使,每个人都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沉默中酝酿着斩破一切阻碍的锋芒。
他们是“黎明”小队,从尸山血海中蹒跚走来,背负着无法言说的秘密与刻骨的伤痛,也维系着彼此之间用生命淬炼出的信赖与不容玷污的希望。
许扬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扫描仪,缓缓扫过每一位队员写满坚毅与信任的脸庞,最终定格在那扇即将通往未知与危险的大门方向。
“出发。”
没有热血沸腾的呐喊,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只有这两个平淡却重若山岳的字眼,敲定了未来的道路。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门外,是希望之城深邃如巨兽腹腔的浓郁夜色,以及在那夜色尽头、如同命运般等待着他们的、充满了未知迷雾与致命危机的远方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