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老板，上一瓶八二年的活络油
已过午夜，圆筒形的露天洞窟中，一个男人走出帐篷，仰头向上方望着。
刚刚过了夏历十五，月亮还圆，只是如同白天的太阳，模模糊糊，不很明亮。
男人微微苦笑，坐井观天，好像宋徽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样一步？虽然既做这一行，对后果早有预料，但真的发生，还是恍如梦境。
没想过这样霹雳雷霆的严打，起初，只是侦查伪币，很快扩展到走私，但凡稍大一点的私商，全被抓获。
好在有人给自己报信，及时逃了，躲避在这里，已经四天时间，不知外面风声如何，张夏一直没有消息，想来依然紧张，这样大的声势，风浪不容易很快过去。
洞窟十分宽敞，直径十几米，角落里扎下帐篷，前面还留有好大一片的空地，寸草不生，男人就在那里踱步，一圈又一圈。
上天保佑，我这一次能逃过大难，假币案，自己不是主犯，只是分销，但走私罪名严重，倘若给捕获，后果可能不只是驱逐出基地这么简单。
望着星月，他不禁双手合十，但愿能逃过这一劫，只要风头过去，便悄悄离开基地，趁黑夜溜出营地，这样宽广一片范围，做不到每一处都有人守卫，自己早已看好地方，到那里用管钳夹断铁丝网，彻底离开这里。
外面的世界确实危险，从前很不愿投入那里，但现在说不得，必须奔向远方而去，此时那一片丛林的意义便不同，海阔天空。
头脑中各种想法正如同风暴般翻卷，忽然，男人警觉地转过头，望向洞口，下一秒，几条人影出现在瞳孔，男人大叫一声，拔出一把长长的枪，怪模怪样，枪口朝向后方，大喊着:“不要过来，否则我开枪。”
他飞跑到墙边，猛拉一条绳索，一件东西从上方扑碌碌垂落下来，七八道交错的手电光柱中，显示出那是一条绳梯。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倪伟博，放下武器，投案争取宽大。”
男人一手持枪，另一只手抓住绳梯，一步步向上爬:“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
枪声响起，倪伟博的身体从绳梯跌下，当他滚落在地面，听到一个男子叫着:“何警官，我立功了，对吧？”
倪伟博咬着牙:“张夏，王八蛋！”
“铃铃铃”，桌面上电话机声音响起。
康绍光拿起话筒:“喂？啊，何警官，怎么样？听说你那边收获颇丰……这个人要见我吗？其实……好吧，请带他过来。”
一个小时之后，军事情报局办公室里，一个男人戴着手铐的双手重重扑在桌面:“少校，啊，中校，我是你的线人，给你提供过情报，一定要救我！”
康绍光手肘撑在办公桌上，身体探向前方:“为什么要贩卖安乃近？”
男人流下眼泪:“他们和我说，只是拿来炖肉。”
康绍光笑了笑:“你会相信吗？”
男人连连点头:“大战前，骑行去西藏，中午休息时，遇见几位货车司机，炖肉就用安乃近。”
目光瞬间变得幽深，仿佛穿透这危险封闭的空间，抵达遥远的过去。
蜿蜒无尽头的公路两边，铺展开荒芜的沙碛，风从远方白色的雪山上吹来，如刀锋般割着人的脸。
师傅从高高的驾驶室跳下来，手提一口铜锅，还有一袋切块的牛肉，在地上点起火来，火的热力驱赶了寒冷，他往锅中注入矿泉水，牛肉在水中浮沉，撇去血沫，加入盐和香叶，最后从口袋里取出两枚白色的药片，丢进锅里，笑容满面。
“第一次走这条线吗？尝一尝青藏线特有的牦牛肉，口味很不一样哦！”
男人的眼泪更为汹涌:“大哥和我说，是别处吃不到的味道，不知他如今在哪里，大战之后还好吗？”
康绍光两片嘴唇紧紧抿在一起，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摆了一摆手，何剑玉向外面喊道:“把他带出去。”
房门应声而开，进来一女一男两名警官，把嫌犯拖了出去。
门再一次关上，何剑玉转向康绍光，笑着问:“你认为可以减刑吗？”
康绍光摇头:“没有必要。他向我提供过情报，但都是不重要的信息。”
然后“噗”地便笑起来:“这个倪伟博，从前没发现他有写游记的才能，这一篇青藏线见闻录，居然蛮新奇。”
方才就已经忍不住要乐出来，人与人真的需要多交流，否则怎么会知道，进入西藏的路途，炖牛肉居然放药？
何剑玉也笑:“文笔不错。”
危机状态爆发灵感的典型例子，即兴小作文声情并茂，让人想到那仿佛穿行在天上的青藏公路。
笑了几声，康绍光收敛笑容:“这些走私商，大笔假币带到外面，同营地里的败类一起，吸基地的血。”
假钞在末世，仍然能发挥巨大作用，倪伟博是一个重要的分销商，在他之下又有分销，营区之中，有人会用这些假的津贴券，向基地购买水电。
想到这些白白的损失，康绍光咬牙切齿:“这些巨大的蚂蟥，基地会被他们吸干。”
大战之后，水与电都是宝贵的资源，尤其是水，基地净化江水，付出巨大的成本，首先要用沉淀剂，将放射元素形成不溶性的盐，减少放射性，后续要用膜材料过滤，树脂置换放射元素，储存的离子交换树脂，不过一年半时间，已经消耗掉六个单位的库存，而这些都是不可再生的。
何剑玉默默点头，没有水是不行的。
“城市之中，水资源还可以挖掘，前两天找到一个饮料厂。好了，不打扰你，我回去了。”
康绍光伸出手来:“马上中午，一起吃饭？”
何剑玉笑道:“我要出去一下。”
康绍光马上反应:“去见阿姨？”
“拷两本书。”
何剑玉笑着出了门。
十二点半钟，佘凌正在吃煮萝卜，抬起头，前方一个人直向这边而来。
佘凌嚼着萝卜，眯起眼睛:“何警官，好一阵不见了。”
好像有三四个月。
何剑玉走近了，笑着先向龙柏真说:“嬢嬢好。”
然后转头向佘凌:“脊背怎么样？”
佘凌一乐:“贴了磁疗贴，居然好一些，张阿姨说，从前嘎公心脏疼，贴这种膏药，都会缓解。”
何剑玉眨了眨眼:“这却意想不到。”
本来只是治疗筋骨疼痛，没想到对心脏病也有效果。
“我下次再带两帖给你，如果拿得到的话。”
有点麻烦，走私商都绝了，不知该去找谁买，至于从医院拿药，最近的规则是，能理疗，不要用药，筋骨病一律用远红外灯，与超声波治疗仪不同，不需要接触皮肤，连消毒都免了。
“好呀，多谢你。最近抓了好多人？营区也有人给带去问话。”
何剑玉点点头:“与假币走私商配合，欺骗基地。”
一听到“走私”两个字，佘凌眼皮便忍不住要抽搐。
“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佘凌狠狠闭了一下眼睛:“难怪有的人，花钱特别大方。”
突然间就有钱了，“清炖牛肉，二十元？拿一罐。二锅头，这么小瓶，也要十元？算了，不和你讨价还价，给我一瓶。”
如同樊东说的，“吃香喝辣”。
何剑玉微微一笑:“现在全部要偿还。麻烦借一下阅读器给我，要拷几本书。”
递过一小包压缩饼干，绿色的塑料包装，上面几个银白的字，“90压缩干粮”，就是王骁刚来营区时，吃的那一种。
佘凌笑嘻嘻接过来:“尽管用。给你冲一杯茶。”
“谢谢，刚好有一点口渴。”
赶时间回去继续侦讯，路上只嚼了一条压缩饼干。
喝着海藻茶，何剑玉修长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动，佘凌望着她:“看到用手一个一个打字，觉得好累。”
何剑玉噗嗤一笑:“从前是用语音写小说吗？”
佘凌点了点下颏。
何剑玉道:“我不习惯把脑中的文字说出来。”
佘凌:这倒真的是职业素养。
何剑玉转头望着她，笑了笑:“今天找几本旅游书。”
“哪个地方？”
“西藏。”
佘凌眼睛一亮:“你也想去拉萨喝甜茶吗？”
“今天刚刚晓得，青藏线长途货车，司机炖牛肉，会用安乃近。”
“安乃近，那是给动物用的。海丽她们之前找到一个兽医站，那里有这种药。”
“然后呢？”
“卖掉了。这种药，万不得已，人也可以用，高热退烧。”
“安乃近有成瘾性。”
“原来如此。”
难怪有人一瓶安乃近，就要换一台自发电机，配蓄电池。
何剑玉盯住她:“你没有参与吧？”
佘凌笑得有点僵:“你知道的，有东西就卖，谁出价高，就卖给谁。”
何剑玉又看她两眼，转过头去，继续望着屏幕。
不多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八九个人走进营地，场地里登时喧闹起来。
“凌姐，你要的充气床垫，单人的，没有找到双人。另外有药品，你看需要什么？”
佘凌站起身:“单人床垫也已经很不错。药从哪里找来？”
林蔚哈哈地笑:“过期药物回收站。”
佘凌慢慢扭着脖子:“来一瓶八二年的活络油。”
何剑玉抬手掩住嘴。
老师，一瓶八二年的拉菲。
关海丽道:“有一样药，或许真的可以用到，就是这一种。”
在背包里翻腾一阵，找出两个黑色的纸盒，佘凌拿着回来，何剑玉凑过去一看，远红外磁疗贴。
佘凌乐着说:“呀，太好了，正在找它。”
何剑玉皱眉:“过期三年了。”
“磁片、陶瓷粉，想来没问题。海丽，给你这个。”
佘凌钻进帐篷，拿出一包东西，何剑玉瞥一眼透明的袋子:“黄糖？”
佘凌将包装袋在她眼前一晃:“净水剂。”
何剑玉视线飞快捕捉到几个字:食品级阳离子软化树脂。
“这倒是对等交换。”
何剑玉拔下U盘——最新式的平板，不用拓展舱、适配器，直接可以连接U盘——站起身正要离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腾腾腾走进来，挥动一条粗壮的胳膊，高声嚷着:“买水不让用津贴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