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清晨。澜州城外的货船码头,薄雾未散。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货船静静泊在岸边,船身吃水颇深,堆放着用油布盖严的货箱。伙计们默默搬运着最后的补给。
我换上了一身深灰色劲装,腰佩寻常铁剑,脸上用了些陆执事给的易容药膏,肤色微黑,眉毛加粗,看起来像个沉默寡言的普通护卫。气息收敛,混沌道纹沉寂,只留一丝若有若无的筑基初期波动。
青禾也换了装束,一身便于行动的湖蓝色箭袖裙,外罩同色披风,头发用木簪简单绾起,脸上略施薄粉,掩去几分苍白,扮作一位干练的商家小姐。月华玉佩藏在怀中,气息不露。
陆执事扮作一位花白头发、面容清癯的账房先生,背着个旧算盘袋,气息更是收敛得近乎凡人。他不上这条船,而是另乘一艘小客船,相隔数里,遥遥跟随。
墨林、胖子、韩执事留在岸上送行。
“此去多加小心。”墨林将一个小包裹塞给我,“里面是澜州到黑水城沿线的详细水路图,我标注了几处可能的地气不稳点和水匪出没区域。还有些应急的丹药和符箓。”
“放心吧,有陆前辈暗中照应,我和林大哥会见机行事的。”青禾对墨林和胖子点头。
胖子凑近,压低声音:“林大哥,大小姐,城里这几天太平得很,水沟也清得差不多了。但胖爷总觉得,太静了,静得有点瘆人。你们路上也留神。”
“家里有我们,放心。”韩执事言简意赅。
钟声响起,货船即将起锚。我们不再多言,登上跳板。
货船主是青云斋的老伙计,姓赵,大家都叫他赵把头。他朝青禾和我抱了抱拳,并不多话,指挥着水手解缆、升帆。船身微微一震,缓缓离岸,驶入开阔的江面。
船行平稳。我和青禾待在船尾一处相对安静的舱室。货船载货多,行得不快,预计要七八日才能到黑水城外的乌鸦渡。
起初两日,风平浪静。我们除了每日固定时间在舱内继续驱毒、调息,便是观察两岸风景,偶尔与赵把头闲聊几句,打听沿途见闻。
“这段沧水还算太平。”赵把头抽着旱烟,望着江面,“就是前面五十里,要过‘鬼哭峡’,那一段水道窄,暗礁多,水流急,早年常有水匪设卡。这几年官府清剿了几次,好些了,但经过时还是得打起精神。”
“最近这条水道,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青禾状似随意地问。
“不寻常?”赵把头想了想,“倒也没什么大动静。就是听说上游有几个村子,最近闹肚子的人多,请了大夫看,也查不出具体毛病,喝点草药就好些,过阵子又犯。乡野愚夫,都说是喝了不干净的江水。”
我和青禾对视一眼。瘟毒残余污染水源的症状。
第三日下午,船行至鬼哭峡附近。两岸山势陡然险峻,江水变得湍急浑浊,天空也阴沉下来。水手们都打起了精神,赵把头亲自掌舵。
就在这时,前方江心,横着拦下了两条破旧的小船。船上站着七八个衣衫褴褛、手持鱼叉柴刀的汉子,为首的是个独眼壮汉,站在船头,扯着嗓子喊:“前面的货船!停下!交十块灵石的过路钱,保你们平安过峡!”
水匪。果然来了。
赵把头脸色不变,示意水手放缓速度,自己走到船头,抱拳道:“诸位好汉,小老儿是澜州永记商行的,跑这条水道十几年了,向来守规矩。今日身上现钱不多,这里有五块灵石,请各位好汉行个方便,买碗酒喝。”说着,示意一个伙计将一个小布袋抛过去。
独眼壮汉接住,掂了掂,啐了一口:“五块?打发叫花子呢?看你们船吃水深,货不少吧?再加二十块!不然,别怪爷爷们不客气!”
他身后那些水匪也鼓噪起来,两条小船开始向货船逼近。
赵把头皱了皱眉,正要再周旋。我低声对青禾道:“我去处理。你待在舱里。”
青禾点头,握紧了袖中的月华玉佩。
我走出船舱,来到船头,站在赵把头身边。目光扫过那些水匪,大多只是练气期,只有那独眼壮汉是筑基初期,气息虚浮,显然根基不牢。
“这位好汉,”我开口,声音平淡,“五块灵石,足够诸位今日酒钱。行个方便,大家平安。若强求,恐怕这酒,就喝不痛快了。”
独眼壮汉独眼一瞪,打量着我:“哟呵,还有个硬茬子?筑基初期?爷爷我也是筑基初期!怕你不成?兄弟们,上!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话音未落,我已从船头跃下,并未拔剑,身形如电,直扑那独眼壮汉!速度之快,远超普通筑基初期!
独眼壮汉一惊,挥动手中鱼叉急刺!我侧身避过,右手并指,混沌之力引而不发,只以精纯的肉身力量,一指点在其手腕!
“咔嚓!”轻微骨裂声。独眼壮汉惨叫一声,鱼叉脱手。我顺势扣住他肩膀,发力一甩,将他整个人如同沙包般扔向旁边的小船!
“砰!”小船被砸得剧烈摇晃,几个水匪落水。另一条船上的水匪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我已如大鸟般掠过,脚尖在船舷一点,身形折返,凌空踢出几脚,将剩下几个站着的也踹入江中。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个呼吸。两条小船上,除了在江里扑腾的水匪,再无站立之人。
我落回货船船头,气息平稳,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赵把头和水手们看得目瞪口呆。
“开船。”我对赵把头道。
货船绕过两条无人的小船,加速驶入峡谷。身后,只留下水匪们的哀嚎和咒骂。
回到舱内,青禾看着我:“没事吧?”
“没事。没动用真元,只凭肉身力量。”我坐下,“这些水匪实力低微,不成气候。但出现得有点巧。”
“你觉得他们有问题?”青禾敏锐道。
“不像专门冲着我们来的。但那个独眼,筑基初期,混迹在这等穷乡僻壤当水匪,有些蹊跷。而且,他手腕的骨头……似乎有些脆,不像是常年修炼的体魄。”我回想刚才的手感。
“像是……被什么东西透支过?”青禾猜测。
“或许。”我点头,“过了这段,让赵把头打听一下,最近这段水道,水匪活动是否比以往频繁,或者有没有其他异常。”
货船顺利通过鬼哭峡。傍晚停靠在一处小渡口补充淡水。赵把头去渡口的茶棚打听,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
“问过了。”赵把头低声道,“最近两三个月,这段水路确实不太平。除了原来那几伙老水匪,又冒出来两伙新的,行事更狠,不只要钱,有时还抢人。而且,听说上游几个村子,丢了好几个青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查过,没头绪。”
抢人?我和青禾心中同时一凛。血瘟教需要“祭品”或“瘟傀”材料。
“还有,”赵把头声音更低,“茶棚老板说,大概十天前,有艘客船夜里经过前面‘回龙湾’,看到水里有绿幽幽的光,像是灯笼,但飘得很快,转眼就没了。船上的人吓得够呛,都说撞了水鬼。”
绿光……鬼火。又出现了,而且是在更上游。
“知道了。赵把头,吩咐下去,夜里值班加倍,所有人警醒些。”青禾吩咐。
“是,大小姐。”
夜里,货船停在江心避风处。我站在船头,望着黑沉沉的江水和两岸模糊的山影。混沌道纹的感应延伸开去,江水平缓,地气平稳,暂时没有发现那股熟悉的腥甜“异味”。
但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血瘟教的活动范围,似乎比我们预想的更广。他们的触角,早已沿着水道延伸。而我们此行,正沿着他们污染和活动的轨迹,逆流而上。
黑水城,那个各方势力汇聚、暗流汹涌的地方,恐怕正处在某个更大风暴的边缘。
而我们,正乘着这艘不起眼的货船,缓缓驶向风暴中心。
(第一百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