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亡命奔逃,身后地火尸王那饱含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声依旧隐隐可闻,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在他们心头。林天缘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在杨文渊身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紊乱,方才强行引动星辉、干扰地脉气机的反噬此刻才真正显现出来,经脉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丹田空乏,灵觉也变得晦暗不明。
阿雅虽然恐惧,但见林天缘如此模样,也强撑着在一旁搀扶,小脸上满是焦急与愧疚。
他们不敢沿原路返回毒瘴深谷,那无疑是自寻死路。只能凭借阿雅模糊的记忆和对地势的判断,试图绕回相对安全的区域,寻找通往千户苗寨主路或者遇到其他苗人的机会。
然而,焚骨山外围区域同样受地火异动影响,地形复杂,气场混乱。奔逃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三人闯入了一片布满嶙峋怪石和枯死焦木的区域,四周弥漫着浓郁的硫磺烟雾,视线受阻,一时间竟有些迷失方向。
“不行……这样乱闯不是办法。”杨文渊喘着粗气,扶着一块灼热的岩石停下,“天缘需要休息,我们也需要确定方向。”
林天缘勉力站直身体,环顾四周。在他的感知中,此地的火煞之气虽然依旧浓郁,但比那邪阵核心处要平和许多,只是方向感确实因气场混乱而模糊。“此地气机虽乱,却无大凶之兆……先稍作歇息,我再尝试辨……”
他话音未落,突然,四周怪石之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迅捷的脚步声,以及弓弦拉动的细微声响!
“什么人?!”杨文渊反应极快,立刻将林天缘和阿雅护在身后,短刃横于胸前,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七八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岩石后、枯木间闪现,将他们三人隐隐包围。这些人皆身着色彩斑斓、纹饰繁复的苗服,但与百蛊城中常见的样式略有不同,更加庄重,带着一种肃穆的气息。他们手中持着弯刀、药锄或是吹箭,眼神锐利,动作矫健,显然都是寨中的好手。
为首一人,更是引人注目。那是一名女子,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姿挺拔,穿着一袭以深蓝为底、绣满银色星辰与火焰纹路的苗家盛装,颈间戴着层层叠叠、做工极其精美的银项圈,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流光溢彩。她面容秀丽,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威严,一双明眸清澈如水,却又仿佛能洞穿人心。她手中并未持武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然成为了众人的中心,周身散发着一股与山林隐隐契合的灵秀气息。
“是……是依娜圣女!”阿雅看清来人,失声低呼,声音中充满了敬畏,甚至比面对麻黑蛊老时更甚,但这份敬畏中,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救星般的希冀。
林天缘心中一动。依娜圣女?那位在阿雅口中,与麻黑蛊老理念不合、相对温和的掌礼圣女?
依娜圣女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在虚弱不堪的林天缘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落在阿雅身上,眉头微蹙:“阿雅?你为何会在此地?还有这两个外乡人?”她的声音清冷,如同山间清泉,自带一股让人心神宁静的力量。
“圣女大人!”阿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道,“我……我是带林大哥和杨大哥来找救阿爹的线索的!我们……我们刚从焚骨山后面的地穴那里逃出来!”
“焚骨山地穴?”依娜圣女身后的一名苗人护卫脸色骤变,厉声道,“胡说八道!那里是禁地,更有……更有凶物守护!就凭你们三个,怎么可能从那里逃出来?!”
其他护卫也纷纷露出不信和警惕的神色,手中武器握得更紧。显然,他们深知那地穴的恐怖。
林天缘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推开杨文渊的搀扶,上前一步,对着依娜圣女微微拱手,尽管虚弱,语气却不卑不亢:“在下林天缘,中原游方之士。这位是同伴杨文渊。阿雅姑娘所言非虚,我等的确刚从那边险地脱身。若非侥幸窥得一丝地脉气机变化的规律,恐怕已葬身于此。”
依娜圣女的目光再次落到林天缘身上,这一次,她看得更加仔细。她并非寻常蛊师,作为沟通天地、主持祭祀的圣女,她对自然气机、对生灵本质的感应远超常人。她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极其奇特的气息,微弱,却无比纯粹而高远,仿佛夜空中的星辰,与这片躁动大地格格不入,却又隐隐能安抚躁动。而他此刻虽然虚弱,但那双眼睛却深邃而平静,仿佛蕴藏着山川星河。
“你身上的气息……很奇特。”依娜圣女缓缓开口,并未直接质疑,而是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你说你们窥得了地脉气机变化的规律?那你告诉我,焚骨山如今地火躁动,异象频生,根源何在?”
这是一个直接的考校,也是判断林天缘所言真伪的关键。
林天缘心知这是取得对方信任的唯一机会。他略一沉吟,组织语言,将风水玄理用尽可能通俗的方式道来:“圣女明鉴。天地万物,皆循气而行。山川地脉,亦有其‘呼吸’与‘脉搏’。焚骨山,乃此地南方火眼,本应地火流转,生生不息,滋养万物。”
他伸手指向焚骨山主峰方向,尽管视线被岩石烟雾阻挡,但他的手指却无比精准。“然而如今,此地地火之‘气’,却非自然流转,而是被一股外力强行约束、牵引,尽数汇聚于山后那处地穴!如同将百川之水,强行纳入一条狭窄河道,其结果,必然是河道不堪重负,洪水泛滥!”
他顿了顿,观察着依娜圣女的神色,见她目光专注,并无打断之意,便继续道:“我观那地穴周围,更有古老邪阵布设,其纹路走向,暗合‘夺灵聚煞,逆乱阴阳’之理,名为‘焚天炼地归元邪阵’!此阵不除,地火躁动只会愈演愈烈,终至彻底失控,届时山崩地裂,焚骨山方圆百里,恐成焦土!贵寨首当其冲,危在旦夕!”
“邪阵?”依娜圣女身后一名年长些的护卫忍不住出声,带着怀疑,“我族世代居住于此,从未听说过山后有什么邪阵!”
“此阵年代久远,布局隐蔽,若非地火被其大规模引动,气机外显,寻常难以察觉。”林天缘解释道,“而其存在,也正是贵寨圣物‘赤焰石’失踪的根源!”
此言一出,连依娜圣女平静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波澜:“赤焰石失踪,与此阵何干?”
“赤焰石蕴含地火本源,与焚骨山地脉同源共生。”林天缘肯定地道,“那邪阵强行汇聚地火,其力量之强,已能干扰甚至‘召唤’同源之物!我怀疑,赤焰石并非被贼人盗走,而是受这邪阵之力牵引,自行‘回归’了地火汇聚的核心——也就是那地穴之中!它此刻,很可能就在那邪阵的核心处,成为了邪阵运转的能量源泉或坐标!”
这个推断,石破天惊!直接将赤焰石失踪的性质,从内部偷盗或外人觊觎,扭转为了地脉异变引发的自然( albeit 被引导的)现象!
护卫们面面相觑,显然一时难以接受。但依娜圣女的眼神却变得更加深邃,她凝视着林天缘:“你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单凭你一面之词,我无法相信,更不能以此说服寨中众人,尤其是麻黑蛊老。”
林天缘知道,空口无凭确实难以取信。他略一思索,道:“证明有二。其一,我等方才确实深入了地穴边缘,遭遇了那因邪阵汇聚的煞气与古墓阴煞异变而苏醒的‘地火尸王’,并与之周旋,侥幸才得以脱身。我身上伤势,以及残留的尸煞与火煞气息,可为佐证。”他指了指自己破碎的衣袍和苍白的脸色。
依娜圣女目光微动,她确实从林天缘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本质极高的尸王煞气,以及强行干扰地脉后留下的反噬痕迹。这做不得假。
“其二,”林天缘继续道,“关于地火被强行汇聚,并非无法验证。圣女阁下身具沟通天地之能,可否静心感知,抛开地火整体的躁动不安,细细体会其‘流向’?所有地脉火煞之气,是否都如同被无形之力拉扯,最终指向山后地穴方向?而非如同往日般,均匀散发,滋养山林?”
依娜圣女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睛。她周身那股灵秀的气息微微荡漾开来,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扩散。她似乎在倾听大地的脉搏,感受风的低语,与这片天地进行着深层次的沟通。
周围的护卫们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
片刻之后,依娜圣女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震惊与恍然!她看向林天缘的目光,彻底变了!不再是审视与怀疑,而是充满了凝重与一丝……认可!
“你说得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地火之气的流向……确实异常!它们……像是在哀嚎,被强行拖拽向同一个方向……我以往只觉整体躁动,却未曾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这种‘被迫’的流向!”
护卫们闻言,皆尽哗然!圣女亲自验证了此人的说法!
“如此说来,赤焰石他……”依娜圣女看向林天缘。
“很可能身不由己,甚至其力量正在被邪阵利用,加速地火的失控。”林天缘沉声道,“麻黑蛊老坚持是内贼所为,欲以阿雅之父顶罪,恐怕……并非查明真相的正道,甚至可能另有图谋,延误解决真正危机的时机!”
他没有直接指控麻黑蛊老,但话语中的意思已然明了。
依娜圣女沉默了片刻,美丽的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看向林天缘,目光坚定:“林天缘,你的话,我信了七分。此事关乎我族存亡,关乎大地安宁,不能再拘泥于寨内纷争与陈旧规矩。”她转向阿雅,语气柔和了些,“阿雅,你起来吧。你阿爹的事,我已知晓,若真如林先生所言,我必不会让他蒙冤。”
阿雅喜极而泣,连连叩头:“谢谢圣女!谢谢圣女!”
依娜圣女又看向林天缘和杨文渊:“两位,此地非谈话之所。请随我回寨子外围一处隐秘之地暂歇。林先生伤势不轻,需尽快调理。关于那邪阵与地火尸王,我们需从长计议。”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恳切与决断:“或许,解决此次危机的希望,真的就在二位身上了。我依娜,代表千户苗寨,恳请二位相助!”
这一刻,林天缘知道,他们终于在危机四伏的苗疆,找到了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关键的一个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