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驱散了长夜的最后一丝晦暗。
瑞王府内灯火未熄,彻夜忙碌的紧张气氛并未随着天色转明而消散,反因时间的紧迫更添凝重。
苏云昭仅小憩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起身,梳洗后用了一盏浓茶提神,便回到书房等待消息。
她面前摊开着记录昨夜之事的纸页,目光却并未聚焦其上,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显露出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辰时初刻,书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萧景珩迈步而入,他虽也是一夜未得安眠,但神色依旧清明,只是眼底带着些许血丝,下颌线条较平日略显紧绷。
他换下了昨日那身亲王常服,穿着一件玄色暗纹锦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温润,多了几分迫人的锐气。
“人已秘密带至京郊别院,凌墨亲自看守,绝无外人知晓。”
萧景珩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微哑,语气却十分肯定,“云昭,你之前所言审讯之法,可已想妥?”
苏云昭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轻轻颔首:
“殿下,此人名唤王慎,乃是此番闹事的领头者之一。
根据昨日暗查,他家境贫寒,骤然闹事,背后必有支撑。
此类人,强硬威逼或易使其屈打成招,但也易使其心存怨恨,反复无常,甚至反口。需攻心为上。”
她起身,走到书案另一侧,那里已备好纸笔。
“其弱点,一在贪财,二在惧势,三或在乎前程家人。
审讯之时,不妨先示之以威,晓之以利害,再诱之以利,动之以情。
可详述诬陷亲王、扰乱科场乃十恶不赦之大罪,一旦坐实,不仅自身功名尽毁,更恐累及家人宗族。
而后,再言明若肯吐露实情,指认幕后主使,或可念其被蛊惑利用,向陛下陈情,酌情宽宥,保其性命与前程微末希望。”
萧景珩凝神细听,眼中闪过赞赏之色。
苏云昭所言,并非寻常刑狱间的恐吓,而是更深层次的心理博弈,直指人心弱点。
“此外,”苏云昭补充道,“审讯环境需隔绝,使其感到孤立无援。
问话者可一人唱红脸,施压威吓,另一人唱白脸,稍作安抚引导。
问询细节需反复核对,捕捉其言语前后矛盾或神情慌乱之处,适时突破。”
“此法甚妙。”
萧景珩沉吟道,“便依此行事。顾先生长于言辞,心思缜密,可为主审。
凌墨在一旁威慑。
本王……不便亲自出面。”
他若现身,性质便过于严重,且易授人以柄。
“殿下英明。”
苏云昭点头,“妾身可将一些询问技巧与可能的关键问题写下,供顾先生参考。”
她提笔蘸墨,一行行清秀却有力的字迹落于纸上,不仅有问题,更标注了询问的节奏与观察的要点,将现代审讯心理学的技巧巧妙融入这个时代的语境之中。
萧景珩立于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波澜微起。
她的智慧总似清泉,于山重水复处悄然涌现,涤荡迷雾。得妻如此,实乃天幸。
京郊别院,暗室之内。
王慎被除去头套,强光刺得他眯起眼,待适应后,只见身处一间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冷肃的屋子。
眼前一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端坐桌后,面色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
身旁立着一位抱剑的冷面侍卫,目光扫过他,宛如实质般的压力令他脖颈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顾先生依照苏云昭所授之法,先是沉默地审视王慎片刻,无形的压力几乎让王慎喘不过气,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慎,保定府清苑县人士,父早亡,家中有一老母,一幼妹。
寒窗十载,今科落第,本令人惋惜。
]然,尔竟敢受人指使,诬陷朝廷命官,诽谤亲王,聚众闹事,搅乱春闱!
可知此乃何等大罪?”
王慎脸色一白,强自镇定:
“学生……学生不知大人所言何意!
学生只是心中不忿,与其他同窗一同讨要公道……”
“公道?”
顾先生冷笑一声,拿起手边几张纸,“你母体弱,常年需用药吊着性命。
你妹年方十二,家中仅靠两亩薄田与你偶尔替人抄书所得度日。
然则,据查,就在半月前,你家不仅还请了旧债,更为你母请了县城名医诊治,所用皆是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
这笔钱财,从何而来?”
王慎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凌墨适时上前一步,手按剑柄,杀气微露。
顾先生语气稍缓,却更显沉重:
“王慎,你饱读诗书,当知律法森严。
诬陷之罪,重则可判斩决,轻则流徙三千里,永绝仕途。
到时,你老母何人奉养?
幼妹何人照拂?
你那幕后之人,可会管你家人死活?”
“我……我……”
王慎心理防线开始松动,眼中充满恐惧。
顾先生观察着他的神色,语气转为诱导:
“但若你肯迷途知知,将如何受人指使、如何收受钱财、如何煽动同窗之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指认幕后主使之人。
殿下仁厚,或可念你年少无知,受人蛊惑,向陛下呈明实情,为你争取一线生机。
即便功名难保,至少可保全性命,奉养老母,照料幼妹。
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暗室内只闻王慎粗重的喘息声。
他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收钱时对方许诺的事成之后还有重谢以及威胁若敢泄露便让其家破人亡的狠话;
另一边则是眼前冰冷残酷的现实与那一丝微弱的生机。
最终,对家人的牵挂和对律法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瘫软下来,涕泪横流,颤声道:
“我说……我都说……
是……是谢府的人……
一个管事的寻到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
让我联络几个同样落第又心存怨气的同窗……
在放榜那日带头闹事……咬死是瑞王殿下派的考官泄题……”
“可有证据?
如何联络?”
顾先生紧追不舍,按照苏云昭所列的细节一一追问。
王慎既然开了口,便再难隐瞒,断断续续地将如何接洽、对方容貌特征、约定的后续联络方式,乃至银票的来历都交代了出来。
凌墨在一旁默默记录,顾先生则不断深挖细节,确认供词的真实性。
当王慎在详细的供状上按下手印时,窗外日头已近中天。
顾先生拿着那份墨迹未干的供状,与凌墨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一丝胜利的曙光。
这份口供,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