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江亭先行开路，柳玉等人紧随其后。未等两拨人马中途相遇，一条近三十米的巨型蓝鲸卷携着一身浓艳的蓝色火焰，陡然摆尾冲破黑暗，游向天空。
“那是——”柳玉不敢置信地仰头望去。
姿态傲然的蓝鲸甩尾翻涌着与背部颜色极其相近的幽蓝火浪，张扬的火海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闯入她的视野，巨口一张，肆意游走的巨型蓝鲸，竟然在吞噬周遭因为这股精神力而躁动不安的污染。
“是方队的精神体！”
她身后有名哨兵与方闻洲相熟，第一眼便认出这条曾经出现在白塔的光辉史上的巨型鲸鱼。
蓝灰色的背鳍，看似柔软实则坚硬无比的暖白色鱼腹，以及环绕在其身周看似无害又暗藏凌厉的精神力。
时隔十几年，白塔早已经默认方闻洲的精神体，泯灭在了那个混乱不堪的岁月。
如今，曾在黑暗时代叱咤风云的蓝鲸却以这样雷霆万钧的形象登场，其实不仅没有衰弱，甚至还变得更强的趋势，只一眼，便足以深深地将巨物的形态牢牢刻在众人的脑子里。
与其他接连惊呼的哨兵不同，柳玉早已知晓方闻洲的状况。
也正因如此，她的内心也几乎在看到蓝鲸跃入天际的瞬间，有了一个大胆又令她心惊的猜测。
千万。
千万不要有事。
“加快速度！”
柳玉一声低喝唤回众人的理智，拼尽全力朝蓝鲸吞吐火焰的方向进发，内心不断祈祷。
向导千万不要有事！
否则。不只是她柳玉，全海市都将可能成为永远得不到宽恕的罪人。
与此同时，自身安危被无数人牵挂的秋念葵完全一无所知。
仅仅是用自己的精神力当“电池”给方闻洲的精神体“充电”，就已经占用了秋念葵 90% 的精神力，如今只能勉强将所剩不多的精神力拉扯成一个完全罩住自己和方闻洲的防护罩，没有了庞大的精神力做后盾，这层保护罩薄得可怜，正颤颤巍巍地与周围试图入侵的污染鼎力相争。
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让秋念葵的感官变得麻木，她甚至感受不到身上的衣服也正在被蓝鲸卷起的蓝色火焰灼烧。
正接受秋念葵单方面“充能”的方闻洲却觉得从头爽到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认识到有无向导在战场上的不同。
与此相比，之前和队友在污染区勉强用防护用具支撑，拼了命清理污染物也不敢动用过多精神力的行为，跟螳臂当车有什么区别！
他们甚至因此牺牲了无数队友！
而现在，有了秋念葵的精神力辅助，方闻洲不必担心无孔不入的污染，不必担心召唤精神体时会发生畸变，更不用担心自身精神力无法支撑精神体战斗。
秋念葵的存在，堪比一座让所有哨兵发疯的移动能源站，既能支撑防御屏障帮哨兵抵御污染入侵，又能借助精神力充分发挥精神体的能力，以一敌十。
方闻洲的所思所想，毫无保留地顺着精神力传给了脱缰野马般的巨型蓝鲸。
它甩着尾巴一个打转，就从半空中“游”到了地表上空，距离秋念葵只有半米高的位置。
仿佛是认出了她正是给自己清理寄生物的透明小鱼，夹着嗓子“嘤”了一声，扭扭捏捏地绕着她，像撒娇的大狗般的围着秋念葵打着圈转。
为了避免火焰伤到她，蓝鲸贴心地控制着精神力拟态的火焰。
然后将秋念葵身上的衣服烧了个精光。
与蓝鲸精神相通的方闻洲：......
完了。
而此时累到极致，恨不得原地闭上眼睡过去的秋念葵还没有丝毫察觉，累成浆糊的脑子里还在思考怎样委婉又不失强硬地驱赶还在撒娇的蓝鲸。
索性，秋念葵闭上眼，咬着牙根强行挤出一抹微笑。
“赶！紧！干！活！”
大狗似的蓝鲸吓得肚子往回缩了一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游回半空“嘤嘤嘤”的，边干边说着什么。
都加班几个小时了！
熬夜加班的牛马现在心情跌到了低谷，再也没有早上面对帮忙带早餐同事时的客气劲儿。
甚至看到加班还在摸鱼的新同事还有脸撒娇，无比期盼下班的秋念葵再也控制不住加班已久的怨气，黑着脸狠狠踹了方闻洲脚后跟一下。
“干活！赶紧干活！”
下班！她要下班！她现在就要下班！
眼看着自家精神体烧了向导衣服，还敢不要脸地舔狗似的凑上前贴贴。方闻洲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将精神力凝聚成火焰，老老实实地跟着蓝鲸一起“烧山”。
远处偷看的蓝鲸精神体：打了他就不能打我了哦。
幽蓝色的火焰铺天盖地吞噬着所触及的一切，逐渐恢复正常的周遭场景也在证明秋念葵的推理完全没错。
被物理催眠的“大学生”经过火焰的煅烧，哪里还有青春洋溢，温和清秀的外表。
此刻躺在地上的，再也没有“大学生”的身影，只有一群皮肤粗黑，身高体壮的陌生男人。
他们穿着和初见时村民一模一样的着装，被消除伪装后幽幽转醒，露出一双双敦厚中透着精明的双眼。
“被发现了。”
躺在地上的一个男人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秋念葵的方向，却被方闻洲手疾眼快挡在她身前，遮住男人过于露骨的审视。
“被发现了。”
又一个男人坐了起来，露出和他一样的神情。
“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
.....
一声又一声，层层叠叠的男音铺天盖地在小小的院子里环绕，像无处不在的精神污染，试图通过两人的耳朵钻入大脑，寄生在脆弱的神经上，无时无刻折磨人的意识，。
秋念葵开始被这句话洗脑，忍不住跟随着声音思考。
什么被发现了？
她低头环视，除了一片晕倒还未醒来的妇女幼童，和凭空燃烧的蓝色火焰发出油脂爆炸的“噼啪”声，以及忽明忽暗的火光，没有其他的异常。
不对。
秋念葵疲惫到几乎无法转动的大脑，在视线触及到昏迷在地的王大姐时猛地一颤。
这时候的“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为什么蓝鲸的火焰破开了“大学生”的伪装，却没有消除村民们的假象？
这样的想法刚一露头，阔别已久的童音忽地从秋念葵身后响起。
“因为她们都是真实存在的啊。”
是“村长”。
精神和身体双重疲惫的状态下，秋念葵反应迟钝地转过身，艰难地眯着眼透过时涨时灭的火焰，看到那个穿着旧衣，十分熟悉的孩子。
“这样啊。”秋念葵似乎已经无法思考，她重复了一遍村长小孩的话，又问：“那你呢？”
“村长”笑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朝她伸出手：“那个叫巧克力的东西还有吗？”
秋念葵下意识摸摸口袋的位置，触手却是一片细腻的温热。
她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也被烧光了，口袋，衣服，甚至背包都不见了。
她恼羞成怒地扯下方闻洲腰间没多少布料的包臀裙挡在身前，尴尬地看向“村长”小孩，眨眨眼。
巧克力，没有了。
小孩像是知晓了秋念葵的窘态，没再纠缠，只是背着手迈着八字步，以年幼的身体做出了老者的姿态，目露垂怜地看向地面昏迷不醒的王大姐等人。
“没关系的，姐姐。”
“我已经吃过一次巧克力了。”
秋念葵奇怪地看了眼小孩，没纠正他话里的错误。
巧克力，她给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村口。
第二次是在十字路口。
小孩如同肚里的蛔虫，在对上秋念葵目光的瞬间，便猜到了她的疑惑。
“姐姐你的能力不凡，我的小秘密在你眼里也藏不了多久。”他朝秋念葵伸出两只手，在她不解的目光下缓缓张开。
左边是稚嫩幼童的小手。
右手却是苍老如树皮般的干枯。
“没有巧克力也没关系了，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小孩一句话让秋念葵瞪大了眼，他抿唇羞涩一笑：“我兜里的这块巧克力会留给村长爷爷，这是我开始就和爷爷许诺好的报酬。只是我太想妈妈了，所以才求着村长爷爷帮帮我，让我最后再见妈妈一次。”
“爷爷说过，村子里的叔叔们做了坏事，很快就会有警察叔叔来抓我们的。警察叔叔会把妈妈带到很远很远，我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小孩留恋地又看了一眼秋念葵身后的地上，收回伸出的左手，重新背在后面：“可惜妈妈很讨厌我。不然我就能抱抱她，给她一块巧克力，然后再和她说一声再见。”
澄澈的童音在一众“被发现了”的魔音灌耳中十分清脆，它细弱却坚韧，又带着这份年纪不该有的落寞与孤独。
这时，蓝色的火焰不知道什么时候蔓延到了小孩身上，速度极快，还未来得及等秋念葵伸手阻止，便迅速扩散到他的全身。
小孩没有尖叫，没有哭泣。
只是一味的消散成一片接一片的灰烬，连最后的心愿也被火焰吞噬。
“真希望我下辈子不再是妈妈的小孩。”
这样，她就不会永远生活在痛苦里。
......
这个生来便被困在村子里的小孩，终于在尝到人生中第一口甜后，遗憾又满足地合上了双眼。
秋念葵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眼睁睁看着不及自己腰高的孩子，在几个眨眼的功夫间被幽蓝色的火焰灼烧地只余下一捧小的可怜的灰烬。
最后一片灰烬落下。
院子周遭的黑暗，忽然像被人从外面猛地捶了一个大窟窿。
看不见摸不着的黑色雾气拼命地想要从破开的缝隙中逃离，却如何也冲不破秋念葵树立起来的透明屏障。
被眼前一幕震撼许久的秋念葵终于缓过神，精神力耗尽的身体发软，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却在跌落的前一刻，做好疼痛准备的后背，却贴上一块比自己体温高出许多的肌肉。
而她的后脑勺恰好被夹在两块胸肌的正中间。
刚升起一丝落寞的秋念葵：......
这奶夹脑的触感，真是该死的熟悉。
“支援的队伍快到了。污染区的源头已经被杀死，这片污染区很快就会被火焰烧个精光。”通过二人相连的精神丝，方闻洲察觉到秋念葵此刻的精神波动极大，状态十分不稳定，声音不免有些担忧。
“需要我抱你吗？”
背对着他的秋念葵没有回话，而是动作粗鲁地猛吸了一下鼻涕，哑着嗓子问：“污染区消灭了，那污染物呢？”
方闻洲：“跟着污染源一起也会被烧掉。”
“很好。”秋念葵恶狠狠的磨着后槽牙，赤脚飞快地走到几个神情呆滞的男人身边，正准备抬脚却被方闻洲伸手压下抬起的膝盖。
“干嘛！”秋念葵凶狠地转头看他。
“你确定现在就踩？”方闻洲对上杀气腾腾的一双眼，努力夹着嗓子用哄小孩的语气，好声好气地劝阻道：“你现在连贴身衣服也没穿，这样踩下去到底是惩罚他们还是奖励他们？”
“再说，你不嫌脏？乖，至少先等大部队给送条内裤来再——”
......
顺着蓝鲸释放出精神力的方向匆匆赶来的贺江亭，刚推开门就看到白塔远近闻名的铁血教官，正毫无颜面地光着身子，低三下四地给一旁用一块小布料勉强遮羞的向导道歉劝和。
确认秋念葵除了面色苍白，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后，贺江亭才松了一口气。
他趁大部队还未来到，迅速将防护服外套脱下，整个罩在秋念葵身上，遮住那抹晃眼的白。
“贺队长？”
察觉到身上突然多了一件黑色外套，秋念葵反条件转头看向身后，发现贺江亭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院子里，甚至还贴心地将外套给她当裙子穿。
此时此刻，即便是精神力使用过度，脑子反应迟钝的秋念葵也意识到，自己光着身子耍威风的样子已经在新同事面前彻底把脸面丢了个精光。
以至于，她现在总觉得贺江亭面罩后面的脸上是带着怪笑的。
“秋向导。”
贺江亭乖巧地打了声招呼，趴在他肩头的假猫也跟着夸张怪叫一声，猛地跃起想跳到秋念葵怀里。
“哟。”
假猫即将下落的动作被一只大手当空制止，整只猫被拎住后颈面条似的挂在半空，表情哀怨地朝秋念葵“咪嗷”叫。
“贺队，别光顾着秋向导啊。也可怜可怜你的同事呗？”方闻洲哥俩好似的勾着贺江亭的肩膀，肩膀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借我条裤子？”
贺江亭：“抱歉。我没有当众裸奔的爱好”
莫名有种被 ai 嘲讽感觉的方闻洲：......
当柳玉带着一众哨兵急急忙忙准备支援时，只看到两个笑容僵硬，炸着毛佯装哥俩好，实则恨不得当场干一架的哨兵。
以及站在旁边被自己担心了一路，却完好无损站在原地，甚至不断伸脚比划，试图踩陌生男人下三路的向导。
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