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的雾气像一锅煮得过久的米粥,黏糊又温吞地裹着人。冉诗语站在云阶之下,鞋尖沾了露水,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她低头看了眼袖口——那本《幻灵仙典》正安分地躺在内袋里,可皮肤底下却像有蚂蚁在爬,不痛不痒,偏偏让人坐立难安。
“我说,你们玄清门搞欢迎仪式,能不能别用‘等雾散’当开场环节?”南宫笑天抖了抖肩上的湿气,帽子都塌了一角,“我怀疑掌门是想看我们先感冒三个。”
苍幺妹斜他一眼:“你要是闭嘴站直点,兴许雾就吓得自己跑了。”
北冥没说话,只是轻轻抬手,指尖掠过剑柄。他的目光扫过山门前那一排肃立的执事弟子,像是在数人数,又像是在确认谁不在。
云阶缓缓升起,玉石铺就的阶梯泛着冷光,两侧灵灯次第亮起,照出一条通往山门的金线。鼓乐声起,不是喜庆的那种,倒像是老牛拉破车,吭哧吭哧地撑场面。
“隆重得有点心虚。”冉诗语低声说。
“那是自然。”南宫笑天凑过来,压低嗓音,“咱们这次出去没带任务令,回来倒搞得像凯旋将军。你说掌门心里有没有一句‘这帮崽子又乱来’?”
“有。”苍幺妹冷冷接话,“而且他已经憋一路了。”
四人踏上云阶,步伐整齐得不像话。南宫故意踩出响动,结果被苍幺妹一脚踩住后跟,差点摔个狗啃泥。他揉着脚背嘀咕:“团队精神就是互相伤害是吧?”
迎宾台前,三位长老早已列席。居中那位须发皆白,手持玉圭,正是玄清门掌律长老。他一开口,声如洪钟:“此番探秘归返,功在宗门,特予嘉奖!”
掌声雷动。
冉诗语站在最前,被推到了聚光阵中央。一道柔光打下,照得她睫毛都在发光。她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议论:“那就是冉家那个女儿?听说当初差点被退籍……现在倒成了头功臣?”
她笑了笑,没应声。只是手指悄悄探入袖袋,触到秘籍封面的刹那,整本书猛地一震,金线贴着腕骨滚烫了一下,像被烙铁轻碰。
她呼吸一顿。
不是警告,也不是共鸣——更像是……憋笑?
“冉诗语。”掌律长老念到她的名字,语气缓了几分,“此次行动,你识破禁制、保全古物,实为难得。”
她低头行礼,动作标准得能拿去教新弟子。“弟子不敢居功,全赖同门协力。”
“谦虚是好事。”左侧一位女长老微笑插话,“但该得的,就得拿稳了。”
话音落,空中浮现出一枚青玉令牌,缓缓落下,悬于她掌心上方。令牌上刻着“青玉碑录”四字,象征功绩将载入门派正史。
就在那四个字映入眼帘的瞬间——
秘籍突然在袖中翻页。
没有风,没有触碰,它自己动了。金线绷紧,勒进皮肉,隐隐渗出血丝。她指尖一颤,差点捏不住令牌。
北冥离她三步远,却敏锐地察觉到她指节泛白。他不动声色地侧身半步,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她颤抖的手。
而那本该安静的秘籍,竟在她识海中浮现出一行字:
【记载?呵。】
冉诗语差点笑出声。
这书,居然还会阴阳怪气?
她赶紧用灵力包裹书页,像哄猫似的轻轻安抚:“嘘——现在是公开场合,给点面子。”
书页微微一抖,像是翻了个白眼,终于安静下来。
掌声再次响起,仪式继续。南宫领到一包“随机灵果礼包”,当场拆开,发现全是梨形的补气丹,当场哀嚎:“我过敏!”没人理他。
苍幺妹拿到一把新刀鞘,据说能抗魔音侵蚀。她掂了掂,冷笑:“旧的还能砍人,新的怕是连豆腐都切不动。”
北冥则被赐下一枚“宗门徽印”,可调动外围巡查队一次。他收下,神色如常,可指尖在徽印边缘划过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仪式结束,众人移步议事殿。
殿内香炉袅袅,地面铺着防窥阵纹,连飞虫都穿不过第三道门槛。长老们围坐玉案,目光齐刷刷落在南宫捧着的那个密封玉匣上——里面装着那卷神秘文件。
“启封吧。”掌律长老道。
冉诗语几乎是本能地开口:“等等!”
全场静了一瞬。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忙压低:“此物……有禁制。强行解读,识海会受创。”
执法长老眯起眼:“你是说,我们这些活了百年的老骨头,还比不上你一个十八岁的丫头懂?”
空气骤然凝固。
南宫立刻跳出来打圆场:“师叔您误会了!她是说——这玩意儿像我奶奶腌的臭豆腐,闻一口晕三天,得等发酵到位才能开坛!”
苍幺妹冷冷补刀:“你奶奶真有这么危险,早该申报宗门禁忌品了。”
长老们面面相觑,气氛缓了些。
北冥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弟子愿以大师兄之名担保。途中已有三人因强读文件陷入幻境,其中一人至今未醒。若要启封,需特定时辰与心境。”
掌律长老沉默片刻,点头:“那就暂封玉匣,交由藏经阁保管,待吉时再启。”
玉匣被放上玉案,法印落下的一瞬,表面忽然浮现出一道极淡的血纹——形如倒塔,尖端朝下,像一根钉子扎进了石面。
冉诗语袖中的秘籍再度发热。
她没动,只是用指甲轻轻掐了下掌心,逼自己冷静。可那热度持续攀升,最后竟化作一幅残图,在她识海中一闪而过:一座古殿,檐角刻着玄清门旧徽,却被藤蔓缠绕,层层吞噬,连牌匾都模糊不清。
她心头一震,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不行,不能在这里出事。
她立刻闭目,灵识悄然呼唤——
“断续共联,启动。”
十息之内,三人响应。
画面共享。
苍幺妹正在喝茶,茶杯“啪”地碎在地上。她刀出半寸,眼神凌厉如刀。
南宫脸色刷白:“这地方……我梦见过。”
北冥盯着那幅图,久久未语,最后只说了一句:“这不是未来。”
“是过去。”他睁开眼,“被人埋起来的过去。”
共联切断,四人默契地互视一眼,什么也没说。
但他们都懂——这事,不能报。
会议草草结束。长老们各自离去,留下一句“好生休整”。
冉诗语独自回到静室。
她锁上门,点燃一盏安神灯,将秘籍轻轻放在案上。书页安静,金线微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调息——
书页无风自动。
哗啦。
停在某一页。
残图再现,比之前清晰数倍。藤蔓的纹理纤毫毕现,每一道纹路都像是某种古老符咒的变体。
她瞳孔一缩。
那纹路……她见过。
郭涛那把佩剑的护手上,就有类似的雕花。当时她只当是装饰,现在看来——根本是某种标记。
她猛地合上书,额头渗出冷汗。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稳,是北冥。
她刚松口气,秘籍却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叹息,又像是提醒。
她低头,发现封面裂痕处,不知何时渗出一滴血珠——不是她的。
血珠缓缓滑落,滴在桌面上,竟没有晕开,而是凝聚成一点,微微跳动,像一颗微型心脏。
北冥在门外停下。
“你还好吗?”
她张了张嘴,想说“没事”。
可就在这时,那滴血突然扭曲,化作两个字,浮在空中:
【小心火烛。】
字迹一现即散。
她愣住。
火烛?
她猛地抬头,望向墙角那盏安神灯——灯火明明稳定燃烧,可灯芯的影子,却诡异地弯成了一个“卍”字形,缓缓旋转。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
灯灭了。
黑暗中,秘籍封面金线猛然亮起,照亮她半边脸。
门外,北冥的声音再次响起:
“诗语,你有没有闻到……烧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