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的香烛燃着淡淡的檀香,却压不住郑昆寿身上的尘土气息。他刚从驿馆赶来,身上那件绯色官袍还是来时的旧物,袖口磨出了毛边,衣襟上沾着的泥点已干涸发黑,唯有腰间悬挂的朝鲜国王所赐的玉牌,还透着一丝温润的光泽。
“草民郑昆寿,叩见大明陛下。” 他跪在金砖上,额头刚触到地面,就忍不住哽咽起来。昨日在偏殿等候时,他听闻了张四维的 “弃守论”,整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此刻见到朱翊钧,所有的担忧和委屈都化作了泪水。
朱翊钧示意小李子赐座,温声道:“郑使者一路劳顿,不必多礼。朕已决定出兵援救朝鲜,李如松将军不日就将率大军启程,你且安心。”
郑昆寿却并未起身,反而伏在地上,哭得更凶了:“陛下!臣听闻朝中有人主张弃守朝鲜,让我朝鲜自生自灭!臣恳请陛下明鉴,朝鲜对大明,百年来恭顺有加,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从未有过二心!当年嘉靖朝倭乱,朝鲜曾派三千精兵助大明平叛;万历初年,蒙古犯边,朝鲜又送来粮草万石 —— 如今我朝鲜国难当头,大明若袖手旁观,臣…… 臣唯有一死谢国!”
他说着,猛地抬起头,额头在金砖上重重一磕,鲜血瞬间渗了出来,与昨日未愈的伤口叠加在一起,触目惊心。“陛下若不救朝鲜,朝鲜必亡!可朝鲜亡后,倭寇下一个目标就是大明辽东!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倭寇的野心绝不止于朝鲜!”
朱翊钧起身走到他面前,亲自将他扶起,命小李子取来金疮药:“郑使者,朕知道你的心意,也明白朝鲜的忠诚。朝中虽有不同声音,但朕已下定决心,援救朝鲜,绝不动摇。你看,这是朕命兵部拟定的出兵檄文,上面写着‘藩属有难,大明必救’,朕已加盖玉玺,不日就会昭告天下。”
郑昆寿接过檄文,手指抚过上面鲜红的玉玺印记,泪水再次涌出,却不再是悲伤,而是激动和感激。他刚要再次磕头谢恩,却想起怀中的画轴,连忙从衣襟内取出,双手捧着递了上去:“陛下,这是臣逃出汉城时,命画师仓促画下的《汉城屠城图》,请陛下过目。倭寇不是来抢财物的,是来灭国的!”
小李子接过画轴,展开在御案上。画卷甫一展开,殿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只见画中,汉城的街道上尸横遍野,倭寇手持长刀,正在追杀百姓;宫殿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一个倭兵将婴儿挑在刀上,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一位朝鲜官员抱着妻子的尸体,眼中充满了绝望 —— 画面虽略显粗糙,却将屠城的惨状描绘得淋漓尽致,每一笔都透着血泪。
朱翊钧的手指紧紧攥起,指节泛白。他盯着画卷上那堆积如山的尸体,耳边仿佛响起了百姓的哀嚎和倭寇的狞笑。嘉靖朝倭乱的惨状他虽未亲历,却从史书和老臣的讲述中得知详情,如今这惨剧,竟要在朝鲜重演,而罪魁祸首,还是那些穷凶极恶的倭寇。
“这群畜生!” 朱翊钧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们以为大明还是嘉靖朝那个软弱可欺的朝廷吗?以为朕会容忍他们在朝鲜烧杀抢掠吗?朕告诉你,郑使者,李如松的大军一到,必让这些倭寇血债血偿!”
张四维恰好有事求见,刚走进殿门,就看到了御案上的画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走上前,躬身道:“陛下,臣……”
“张爱卿,你也来看看。” 朱翊钧指着画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你口中‘可以暂弃’的朝鲜,正在经历怎样的苦难。你口中‘无需大动干戈’的倭寇,正在犯下怎样的罪行。若这是大明的城池,若这是大明的百姓,你还会说‘暂弃’二字吗?”
张四维看着画卷上的惨状,羞愧地低下了头,声音都带着颤抖:“臣…… 臣糊涂,臣知错了。陛下,臣恳请陛下准许臣前往户部,亲自督办军饷筹集事宜,务必确保大军粮草充足,早日大败倭寇。”
“很好。” 朱翊钧点了点头,“朕要的不是你的自责,是你的行动。回去告诉赵焕,军饷若有半分延误,朕唯你二人是问。”
“臣遵旨!” 张四维躬身退下,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郑昆寿见张四维认错,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再次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谢陛下!谢大明陛下!臣回去后,必告知国王殿下和朝鲜百姓,大明的恩情,朝鲜永世不忘!”
朱翊钧扶起他,道:“郑使者,你今日就启程返回朝鲜。朕已命辽东总兵李成梁派五千精兵护送你和援助物资,确保你安全抵达平壤。你告诉李昖,坚守平壤,等待李如松大军会师。只要中朝联军同心协力,必能大败倭寇,光复朝鲜。”
“臣遵旨!” 郑昆寿躬身应道,眼中充满了坚定。
他刚要退下,朱翊钧又道:“等等。” 他从御案上拿起一枚虎符,递给郑昆寿,“这是朕的随身虎符,你带上它。若遇到大明军队或地方官员,可凭此符调遣粮草和兵马,无需请示。”
郑昆寿接过虎符,虎符入手沉重,上面刻着的 “大明永乐” 字样清晰可见。他知道,这枚虎符代表着大明皇帝的信任和权威,有了它,自己在返回朝鲜的途中将畅通无阻。他再次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退下。
看着郑昆寿离去的背影,朱翊钧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幅《汉城屠城图》上。他拿起画卷,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天空,心中充满了怒火和坚定。“倭寇,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轻声自语,“朕会让你们知道,侵犯大明藩属,践踏百姓生命,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小李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这幅画……”
“送到翰林院,让他们将画中的惨状详细记录下来,编入史书。” 朱翊钧道,“让后世子孙都记住,倭寇的残暴,记住大明对藩属的责任,记住这场保家卫国的战争。”
“奴才遵旨。” 小李子躬身应道。
朱翊钧又道:“传旨李如松,让他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倭寇攻破平壤前赶到。告诉他,朕在京城等着他的捷报,等着他将倭寇赶出朝鲜,还朝鲜百姓一个安宁,还大明边疆一个稳固。”
“奴才这就去传旨!” 小李子快步退下。
文华殿内只剩下朱翊钧一人,他捧着那幅《汉城屠城图》,久久伫立。画卷上的惨状如烙印般刻在他的心中,让他更加坚定了打败倭寇的决心。他知道,这场战争不仅是为了朝鲜,更是为了大明,为了天下百姓。他有信心,有李如松这样的名将,有大明精锐的将士,有全国百姓的支持,一定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让倭寇为他们的罪行付出沉重的代价,让大明的国威传遍四海。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画卷上,仿佛为那些惨死的百姓镀上了一层光晕。朱翊钧将画卷轻轻卷起,心中默默道:“朝鲜的百姓,大明的将士,朕不会让你们失望。这场战争,朕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