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小还跪在原地,掌心的血已经干了,留下一道暗红的裂痕。
她没动,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动不了。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光网抽走了,连骨头都透着风,每一次呼吸都得靠意志苦苦撑着。
可她心里清楚,那团黑气真的消失了。
不是逃走,也不是藏匿,而是彻底碎了,化作漫天飘散的光点,宛如夏夜的萤火,无声无息地落入泥土、屋顶和老槐树的裂缝里。
光点落在老槐树裂缝里的瞬间,树身轻轻颤抖了一下,落下几片新叶——明明此时并非发芽的季节。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得厉害。
光网消散后,玉佩静静地躺在泥地上,表面蒙着一层灰。
她没有去捡。此刻她什么都不能碰,一碰,整个人就会彻底垮塌。
人群也都静止不动。
刚才还喊着“镇”、哭着扔出旧物的村民们,此刻全都呆呆地站着,仿佛从一场大梦里被人猛地拽出来,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刚才做了什么。
有个老人朝村长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磨亮的铜片,轻轻放在修补铺的石台上——那是村长年轻时给他打的镰刀片。
一个小孩“哇”地哭出声来,他娘赶紧捂住他的嘴,可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放松。一口气从肺里卸下来,整个人软了半截。
风刮过晒谷场,卷起几片碎布和铜钱。
没人去捡。这些东西如今再看,既不是破烂,也不是法器,只是家里普通的物件。
周阿柱第一个动了起来。
他腿一弯,差点跪倒在地,硬是撑住了身体。
他走到那堆杂物前,弯腰捡起扁担。
扁担一头还挂着个破布袋,原本装着“伪仙宝”,现在已经空荡荡的。
他解开袋子,倒出几粒干瘪的药丸,又从怀里掏出针线、一小块蓝布头、几枚铜片,塞进袋子里。
他走到哑姑面前,把布袋往石台上一放,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墙:“以后不卖假药了,专心修东西。”
哑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锈针,指尖都发白了。
过了一会儿,她松开手,把绣帕解下来,轻轻搭在老槐树最低的那根枝上。
树枝上刚落下的新叶正挨着绣帕,风一吹,叶尖扫过鸳鸯纹,好似在轻轻触碰。
红绳早已不知去向。帕子在风中轻轻摇晃,鸳鸯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仿佛活了一般。
有人看见了,低低“哎”了一声。接着,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块补丁摞补丁的围裙,往石台边一放:“老周,我这能补不?”
周阿柱点点头,没说话,拿起针线就低头缝了起来。他的手在颤抖,针脚歪歪扭扭,但每一针都实实在在。
有个老汉掏出烟袋,没有点火,只是摩挲着烟杆上磨平的刻痕——那是他儿子刻的“安”字。
孩子们围了上来,踮起脚好奇地看着。
有个小丫头伸手摸了摸绣帕,抬头问道:“姐姐,这帕子能许愿吗?”
哑姑没有回答,只是把那根锈针轻轻插进帕子一角,针尖朝外,宛如守门的哨兵。
金小小终于撑着膝盖,一点点站了起来。
她的腿软得像踩在棉花上,她扶了下额头,眼前一阵发黑。
缓了好半晌,才看清四周。
目光扫过修补铺的石台,又落回自己的手,她低头时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粒菜籽。
很小,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她记得这东西——是周阿柱递给哑姑时,从袖口滑出来的,当时谁都没注意。
怎么会到了她手里呢?
掌心的暗红裂痕恰好将菜籽圈在中央,好似给它圈出了一块小小的土地。
她想拿起来看看,可指尖刚一碰到,那菜籽竟微微发烫,如同被太阳晒透的石子。
烫感顺着生命线蔓延,仿佛有细小的根须正顺着纹路往下扎。
更奇怪的是,菜籽表面浮起一层极淡的纹路,像云,又像雾,一闪即逝。等她眨眼再看,又不见了。
可她掌心的纹路,却像活了似的,轻轻跳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合掌,把菜籽裹在手心。
热感愈发明显,不是滚烫,而是温暖,顺着血脉往胳膊里钻。
她闭了闭眼,想调动灵力探查一下,可丹田空荡荡的,连一丝气感都没有。系统也沉寂着,像死了一样。
就在她合掌的瞬间,脑子里“嗡”地轻响了一下。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
仿佛有半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检测到……源……匹配度3%。”
她心口莫名一紧。“源”?是这菜籽,还是这片土地的根?
就这半截话,之后便没了下文。
她愣住了,再等,再试,什么都没有了。可掌心的暖意还在,菜籽也没有变凉。
她慢慢松开手,菜籽还在,纹路没有再浮现,但她知道,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这东西,认她。
她没有声张。
这种事,说出去没人会信,说了也是白搭。
她只是把菜籽轻轻捏起,塞进衣襟内袋。
布料贴着胸口,暖意顺着衣襟往心口钻,仿佛揣了颗小小的太阳。
她转身,往村口走去。
眼角余光扫过泥地,玉佩还在,只是蒙的灰好像淡了点,露出点温润的光。
腿还是软的,但她必须得走。这个地方,不能再留了。
第八层的入口就在村外山坡上,是一道半人高的石门,灰扑扑的,像块倒下的墓碑。
门缝里透着微光,不亮,也不灭,仿佛等了她很久。
她走到门前,没有急着进去。回头看了眼村子。
修补铺前,孩子的笑声脆生生的,惊飞了檐下的几只麻雀,老人蹲着晒补好的鞋。
哑姑坐在树下,手里拿着块布,一针一针地缝着。
针尖在阳光下闪了一下。针脚落在布上,正慢慢连成一个“家”字的轮廓——她没看清,可针尖扎进布面的力道,像敲在她心上——那是在缝一个字。
炊烟还在袅袅升起,饭香混着泥土味,飘散在午后的空气中。
她站了一会儿,抬脚,迈过门槛。
石阶是冷的,呈青灰色,还有裂纹。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带着轻微的晃动,像刚学步的孩子。走到第三阶时,指尖忽然一湿。
低头一看,是血。
刚才掌心的裂口又崩开了,一滴血顺着指缝滑下来,滴在石缝里。
石缝里积着的干土忽然动了动,像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她没有擦血,也没有停下脚步。
血渗进石头,像被吸进去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
她继续往上走。
石门后的光越来越亮,照在她背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衣襟里的菜籽轻轻动了一下,像在回应台阶下的芽尖。
她没有回头。
风从村口吹来,带着饭香掠过绣帕,鸳鸯纹在光里轻轻颤,像眨了下眼。
台阶上的血迹深处,一粒极小的芽尖,正顶开石屑,探出头,芽尖上沾着点暗红,像从血里泡过,却透着嫩生生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