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镇”字刻痕里漏过，形成一道细光射向绣帕。
那光落下时，金小小正跪在哑姑身侧，掌心还贴着玉佩与绣帕的接缝。
她没动，也不敢动。
她能感觉到那股暖流在经脉里缓缓回旋，像是久冻的河面终于裂开第一道春痕。
玉佩不再发烫，而是温润地贴着皮肤，像一块被体温焐热的石头。
哑姑的手还在抖，可指尖始终稳稳托着绣帕。
她的头低垂着，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整个人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弓弦，宁折不弯。
金小小缓缓松开手，玉佩留在原地，与绣帕共鸣出微弱的震颤。
她抬头，目光扫过村民的脸——周阿柱还举着那枚刚刻完的铜钱，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个妇人攥着铜片，指节发白；孩子们缩在大人身后，眼睛却亮得惊人。
光阵没散，可也没强。分魂残核在网中微微起伏，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
她忽然明白了。
一个人的执念能撕开天缝，但补天，得靠百人同心。
她双膝一沉，正式跪下，与哑姑并肩。
然后抬起右手，指尖在空中划了一道弧。
血丝顺着伤口渗出，在晨光中拉成一条细线，竟悬而不落，像一根看不见的弦被拨动了。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砸进每个人耳朵里：“你们的‘镇’字，我看见了。”
她顿了顿，指尖血滴落，砸在泥地上，没溅开，反而像种子一样陷了进去。
“现在，轮到你们告诉我——你们怕什么？又想守护什么？”
没人说话。
风卷着灰土从村道上刮过，吹起几片碎布。一只铜钱滚了半圈，停在周阿柱脚边。
他低头看着那枚“镇”字钱，忽然弯腰，一把抓起，攥得死紧。
然后转身就走，脚步踉跄却坚决，冲向自家那间低矮的土屋。
门“砰”地被撞开。
再出来时，他怀里抱着一捆粗布，那是他媳妇织了半辈子剩下的边角料，平日里连擦锅都舍不得用。
他站在光阵边缘，双手一抖，布捆散开，一块块撕下，往光网里扔。布角绣着的半朵桃花在光里格外清晰。
布片飞入金光的瞬间，没有燃烧，也没有消失。它们在空中舒展、漂浮，像一面面小旗，迎着天光猎猎作响。
一块，两块，三块……每一块都亮了起来，布角绣着的半朵桃花在光里格外清晰。
有个村妇猛地扯下头上的发带，那是她出嫁时娘亲手编的红绳，这些年从没摘过。
红绳在空中转了三圈，缠上光网的瞬间，爆出细碎的红光。
她咬着牙，将发带扔进光阵。接着又是另一个，解开发髻，抽出头绳，扔进去。
有个老汉默默脱下脚上的破布鞋，把里头垫着的旧布条抽出来，颤巍巍地递向光网。
布条与发带相继飘入，光纹顺着布纹漫开，像活了过来。
鞋垫、围裙、孩子穿破的肚兜……一件件飞入光阵，没有灵力波动，没有符文闪现，可它们亮了。
金小小看着，嘴角一点点扬起。
她低头，撕下自己衣角的一缕布条，指尖抹上血，在布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心”字。然后轻轻一抛。
布条在空中展开，像一片红叶，落入光网中央。瞬间，金光微微一震，仿佛被什么唤醒。
“这不是法器。”她轻声说：“是你们的名字，是你们的家。”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群孩子突然从屋后冲了出来。
手里抱着陶罐，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罐子碎了，铜板、石子、干花、纸折的小船、褪色的糖纸……全倒了出来。
“我也要镇！”一个小男孩跳着脚喊，“我也要守家！”
他们抓起东西，往光阵里扔。
铜板落地没碎，反而在金光中融化，凝成一枚光印，浮在空中。石子化作星点，干花舒展成纹，糖纸飘着飘着，竟映出一道彩虹般的光弧。
金小小笑了。
她站起身，走到哑姑身边，轻轻握住那只颤抖的手。
哑姑没睁眼，却微微动了动手指，将一样东西塞进她掌心——是那根绣针。
针身锈迹斑斑，针眼却磨得发亮，像是被无数次穿引丝线磨出来的光。
金小小握紧针，刺破指尖。
血珠落下，不偏不倚，正中光阵中心。
她低喝：“第九十九次，该我们说了算！”
血珠落地，没溅，没散。
它像一颗种子，瞬间扎根，蔓延出无数血丝，贴着地面疯长。
那些丝线爬过泥地、碎陶、铜钱、布条，与空中漂浮的每一件物品相连，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光阵猛地一震。
金光不再是散射，而是凝聚成柱，直冲天际。
那道天缝被撑得更开，阳光如瀑倾泻，照得整个村子亮如白昼。
分魂残核在网中起伏的频率，忽然和光网的震颤重合了半拍，像一声压抑的叹息。
分魂残核在网中剧烈抽搐，黑气如脉搏般跳动，却被层层光丝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周阿柱忽然跪下，将最后一块布片投入光阵。
他抬头，看着那根悬在空中的血丝，喉咙动了动，嘶哑地喊：“我媳妇……她昨夜刻铜钱，刻到手指裂了都没停。她说——这村子，不能没了！”
一个妇人扑通跪下，抓起地上的发带：“我爹是被那邪舞拖死的！我不怕了！我要镇！”
老人、孩子、沉默了一辈子的寡妇……一个个跪下，一个个将身上带着记忆的东西扔进光阵。
一块洗得发白的肚兜，是母亲给早夭孩子缝的； 一根断了的扁担，是儿子上山砍柴时被邪风折断的； 一只破碗，盛过十年逃荒的稀粥……
它们都亮了。
此刻她才算真正触到了那股力量的根——金小小看着这一切，嘴角上扬。
她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纹路正与光网同步跳动，像被某种古老的力量唤醒。
她轻声说：“我们不是蝼蚁。”
周阿柱抬起头，满脸是泪，却咧着嘴笑：“我们是人。”
村妇们齐声喊：“我们是家。”
孩子们跳着脚喊：“我们是村子！”
金小小深吸一口气，将绣针高高举起，针尖对准光阵核心。
“那就——”
她正要落下，忽然，光网最深处，那团黑气猛地一缩。
不是挣扎。
是跪下了。
黑气凝聚成模糊人形，双膝触地，头颅低垂，像在叩拜。
金小小愣住。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团黑气忽然裂开一道缝。
里面不是邪物，而是一张脸。
一张和村长一模一样的脸。
那“村长”抬起头，嘴唇开合，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地底传来：
“救……救救我……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