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库房谜案
洛阳城笼罩在初秋的薄暮中，天际最后一抹橘红正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万家灯火的点点微光。尚书省左司郎中裴坚府邸门前，两盏大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门前石狮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府内隐隐传来巡夜家丁的脚步声，与远处街市上渐歇的叫卖声交织成一幅安宁的夜景。
府内书房中，烛火通明。狄仁杰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手中捧着一杯尚温的清茶，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书房内的陈设。这书房布置得颇为雅致，靠墙的书架上典籍排列整齐，黄花梨木书案上的文房四宝摆放有序，唯有墙角一座半人高的青铜仙鹤香炉略显突兀，鹤嘴中袅袅飘出淡雅的檀香，在室内缓缓流动。
怀英兄，此事当真蹊跷。裴坚在房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绯色官袍的下摆在烛光中微微晃动。他在狄仁杰面前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那批黄金自江南道运来，本是充实国库之用，入库时经多方查验，记录在册。三日后开库复查，竟有三百两黄金不翼而飞，而库门封条完好，锁具无损，守卫也未曾见任何异常。
狄仁杰缓缓放下茶杯，右手轻轻捋着长须，目光沉静如水：裴贤弟稍安勿躁。且说说，黄金入库前后，可有异常之处？
裴坚沉吟片刻，道：若说异常，倒有一事。黄金入库那夜，我府中几个仆役都说见到库房方向有金光闪烁，犹如萤火，但转瞬即逝。当时只当是月光反射，未加留意。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怪的是，这几日府中接连有人病倒，皆称夜半见金光绕室，随后便体虚乏力，精神恍惚。太医来看过，只说气血亏虚，开了些补药，却不见起色。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坐直了身子：患病者都是何人？
先是厨娘赵氏，再是杂役李五，昨夜连我的贴身侍卫刘五也病倒了。裴坚叹了口气，在狄仁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三人发病前都曾在夜间当值，且都说过见到金光的事。府中如今人心惶惶，都说这是黄金显灵，是不祥之兆。
狄仁杰微微颔首，正要开口，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狄仁杰与裴坚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推门而出。
走廊上，一名身着淡绿襦裙的年轻侍女面色惊恐地望着地上的碎瓷片，双手捂嘴，浑身颤抖。见二人出来，她慌忙跪下，声音带着哭腔：老爷恕罪！奴婢方才...方才正要送茶过来，看见一道金光从库房方向闪过，一时惊慌...
狄仁杰快步上前，温和地问道：姑娘请起，你说看见金光，是何模样？
侍女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仍是不敢抬头，声音细若蚊蝇：像...像是一团流动的黄金，飘在空中，忽明忽暗，飞到西厢房那边就...就不见了。
狄仁杰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只见西厢房檐角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与其他院落并无二致。他沉吟片刻，对裴坚道：贤弟，可否让人取来库房钥匙，容我一观？
自然可以。裴坚立即唤来管家，低声嘱咐几句。
库房位于府邸东侧，独立成院，四周高墙，仅有一门出入。狄仁杰举着灯笼，仔细检查门锁、封条，又绕墙一周，观察地面和墙壁，果真未见任何破坏痕迹。进入库内，只见货架整齐，各类物资分门别类，存放黄金的区域此刻已空出一块，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突兀。
黄金原本放置于此。裴坚指着空处，语气沉重，入库时我亲自监督，封箱完好，重量无误。每个箱子上都贴有封条，盖着户部和大理寺的印章。
狄仁杰不语，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牛皮小袋，倒出些许白色粉末在掌心，轻轻吹向存放黄金的区域。粉末在空中飘散，大部分自然落地，唯有一小部分在空处上方打着旋儿，仿佛被什么无形之力牵引。
有趣。狄仁杰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转向裴坚：贤弟，这库房平日何人看守？
共有四班守卫，每班两人，日夜轮值。裴坚答道，这些守卫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忠心可靠。
狄仁杰点头，又在库房内缓步巡视。他的目光忽然停在墙角一处不起眼的痕迹上——那是一道极细的刮痕，若非仔细察看，几乎难以察觉。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摸那道刮痕，若有所思。
怀英兄可发现了什么？裴坚关切地问道。
狄仁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暂且还不好说。不过，我观这库房构造特别，墙壁厚重，地面平整，不似寻常库房。
裴坚叹道：这库房是前朝所建，据说原本是存放机密文书之处，因此格外坚固。我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将黄金暂存于此，谁知...
狄仁杰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暮色已深，星辰初现。他缓缓道：贤弟，今夜我欲留宿府上，不知可否？
求之不得！裴坚连忙应道，我这就让人收拾客房。
二人走出库房，狄仁杰又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夜色中，库房的轮廓显得格外森严，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狄仁杰忽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他停下脚步，仔细辨别，那香气却已消散在夜风中。
怎么了？裴坚问道。
狄仁杰摇摇头，目光却变得更加深邃：无妨。只是觉得，这府中的空气，似乎与别处不同。
此时，西厢房的屋檐上，一点微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狄仁杰的嘴角，却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二章 夜半金光
是夜，狄仁杰宿于裴府东厢的客房。他屏退仆役，独坐灯前，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册页，正是他多年查案心得所着的《断案杂记》。烛火摇曳，在纸页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翻阅至记载前朝奇案的部分，指尖停在一页泛黄的纸面上。上面详细记载着一桩发生在隋大业年间的悬案：洛阳富商王元宝府中接连出现夜光幻影，家人相继病倒，最后发现是有人在墙壁中掺入了一种罕见的夜明砂，遇潮气便会发出微光，久闻则令人精神萎靡。
夜明砂...狄仁杰轻声自语，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窗外。月色如水，倾泻在庭院中的青石板上，将假山竹影勾勒得格外分明。
忽然，一道微光自窗外闪过，不同于月华的清冷，这光芒带着些许暖意，宛若流金。狄仁杰立即吹熄烛火，悄然起身，贴近窗缝向外望去。
只见一团拳头大小的金色光晕正在院中缓缓飘动，时明时暗，宛若活物。它移动的速度不快，却轨迹难测，时而升高，时而低旋，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金色的弧线。
狄仁杰轻轻推开房门，隐身在廊柱的阴影中，尾随而去。金光似乎并未察觉有人跟踪，依旧沿着既定的路线移动，方向直指西厢。
行至西厢房外的月洞门前，金光忽然加速，径直穿过院墙，竟自消失不见。狄仁杰快步上前，伸手触摸墙面，只觉砖石坚实，并无缝隙。他俯身细看地面，发现墙根处的泥土略显松软，与周围不同。
有意思。狄仁杰捻起一撮泥土，在指尖细细摩挲。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狄仁杰便已起身。他在院中漫步，看似闲庭信步，目光却敏锐地扫过每一处角落。行至西厢附近，见一老仆正在打扫落叶，便上前搭话。
老丈辛苦了。狄仁杰温声道，这西厢房景致幽静，不知现为何人居住？
老仆见是狄仁杰，忙放下扫帚行礼：回狄大人，西厢现无人居住。原是大公子读书之处，自大公子三年前进京任职后，便一直空着，只堆放些杂物。
狄仁杰点头，目光扫过西厢外墙，忽然停在墙角一处不起眼的裂缝上。他走近细看，见裂缝周围有些许异样粉末，在晨光中泛着极细微的金色光泽。他取出手帕，小心收集少许。
正当此时，裴坚匆匆赶来，面色凝重：怀英兄，又出事了！今早发现杂役王六昏倒在库房院外，症状与前几人相同！
狄仁杰随裴坚来到下人住处，见王六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无神，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太医正在把脉，眉头紧锁，摇头表示与之前病例无异。
他可说过什么？狄仁杰问道。
一旁伺候的仆役回答：王六昨晚值夜，今早交接时不见人影，后来在库房院外找到他。昏迷前只喃喃说金蛾...金蛾扑脸，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狄仁杰眉头微蹙，仔细检查王六的衣物，在领口处发现几近不可见的细微金粉。他取出一方白纸，用小镊子小心取下这些金粉，包入纸中。
回到客房，狄仁杰将收集的墙缝粉末与金粉并排放在桌上，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型试剂盒。这是一个精巧的木匣，内分数格，摆放着各式瓶罐和工具。
他先取少许墙缝粉末置于白瓷盘中，滴入清水，粉末遇水后竟泛起微弱金光。又取王六衣领上的金粉，以烛火轻烤，金粉随即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
果然如此。狄仁杰眼中闪过恍然大悟的神色。他取出一本笔记，仔细记录下实验的结果：
墙缝粉末：遇水发光，疑似夜明砂混合物。
衣领金粉：遇热生香，具迷幻之效。
二者同源而异用，皆出自金石之属。
他放下笔，望向窗外。阳光正好，将西厢房的瓦顶照得发亮。然而在这片光明之下，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影。
午后，狄仁杰请裴坚带他巡视整个府邸。他们穿过重重院落，狄仁杰特别注意各处的墙壁与地面。行至西厢后墙时，他忽然驻足。
贤弟可曾注意到，狄仁杰指着墙根处，此处的青苔生长得不如他处茂盛？
裴坚细看之下，果然发现墙根处的青苔稀疏斑驳，与周围郁郁葱葱的景象形成对比。
这是何故？裴坚疑惑道。
狄仁杰不语，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插入墙根的泥土中。银针拔出时，针尖带着些许深色粉末。
有人在墙基处做了手脚。狄仁杰沉声道，若我所料不差，这西厢房下，恐怕别有洞天。
暮色再次降临，狄仁杰独坐客房，将日间所见在脑中一一梳理。忽然，他想起昨日在库房中发现的刮痕，与今日在西厢墙根处见到的痕迹如出一辙。
他点亮烛火，在纸上绘出府邸的简图，将库房与西厢的位置标出。两点之间，一条直线贯穿数重院落。
原来如此。狄仁杰轻抚长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好一个瞒天过海之计。
此时，窗外又见金光一闪。但这一次，狄仁杰并未起身，只是静静注视着那团光晕在夜色中游弋。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
夜渐深了，狄仁杰吹熄烛火，和衣而卧。他知道，明日必将揭开这个谜团的一角。而真相，往往就藏在最不引人注目的细节之中。
第三章 金石之谜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房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狄仁杰请裴坚找来府中近半年的人员名册，一本厚重的册子很快被送到案前。
狄仁杰仔细翻阅着名册，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当翻到工匠名录时，他的动作忽然停住，目光锁定在一个名字上。
裴贤弟，府上可有一位名唤赵十三的工匠？
裴坚闻言一愣：确有一人，是府中修缮房屋的匠人，手艺极佳，尤其擅长砖石活计。怀英兄如何得知？
狄仁杰不答反问，目光依然停留在名册上：此人现在何处？
约半月前，他辞工回乡，说是老母病重。裴坚答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来也巧，他辞工前正是负责修缮西厢房。当时西厢房因雨季积水，墙基有些损坏，是他带人修缮的。
狄仁杰站起身，目光炯炯：裴贤弟，速派人查访赵十三籍贯住处，务必寻得此人。此外，今夜我要再探库房，请准我调派几名可靠人手。
未时刚过，两名精干的侍卫已奉命前来。一人年约三十，目光锐利，名叫张虎；另一人稍显年轻，身手矫健，名叫李豹。都是裴坚的心腹亲信。
你二人随狄大人行事，一切听从狄大人吩咐。裴坚郑重嘱咐。
夜幕再次降临，狄仁杰带着张虎、李豹悄然来到库房院外。今夜无月，只有几点疏星在天幕上闪烁。
张虎守在院外，注意四周动静。李豹随我进去。狄仁杰低声吩咐。
库房内漆黑一片，只有三人手中的灯笼投下摇曳的光晕。狄仁杰不再检查货架，而是径直走向存放黄金的区域，仔细敲击地面和墙壁。
大人，此处声音有异。李豹忽然低声道。他指着墙角一块地砖，您听，这里的声音空响，似有暗格。
狄仁杰上前，用指节轻叩地砖，果然传来空洞的回响。他取出一柄小刀，轻轻撬动地砖边缘，地砖应声而起，露出下方一个浅坑。坑中除了些许金色粉末外，还有几片深色的碎屑。
果然如此。狄仁杰点头，这窃贼手段高明，若非贪心不足，险些就被他瞒天过海了。
就在此时，守在院外的张虎忽然发出三声短促的鸟鸣——这是事先约定的警示信号。
狄仁杰立即吹熄灯笼，三人迅速隐入黑暗之中。库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道黑影在院墙上一闪而过。
狄仁杰低喝。
张虎、李豹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狄仁杰则快步走向库房门口。只见一道黑影正在院墙上疾行，身形矫健异常。
突然，那道黑影回手一扬，一团金色粉末在空中爆开，瞬间化作点点金光，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张虎、李豹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所慑，动作不由得一滞。
待金光散去，那道黑影早已不见踪影。
属下失职！张虎、李豹跪地请罪。
狄仁杰却若有所思地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不必自责。此人身手不凡，更兼有此等诡秘手段，绝非寻常盗贼。
次日清晨，派往查访赵十三的差役回报。赵十三确已离京，但其老家并无病重老母，邻居说赵家老太太已于去年病故。
果然有诈。裴坚拍案而起。
狄仁杰却显得格外平静：此案已见端倪，只是尚缺关键证据。贤弟可否安排我见一见那位最先病倒的厨娘赵氏？
赵氏被带到客房时，面色仍显苍白，脚步虚浮。见到狄仁杰，她显得有些紧张，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角。
赵娘子莫怕，我只问几句话。狄仁杰温和地说，示意她坐下，你病倒那夜，可曾见过什么特别之物？
赵氏犹豫片刻，低声道：那夜奴婢起夜，见院中有金光闪烁，好奇走近，却见一金色飞蛾状物事扑面而来，随后便觉头晕目眩，再醒来已是次日晌午。
金色飞蛾...狄仁杰若有所思，你可还记得，那飞蛾来自何方？
赵氏想了想，指着西厢方向：似是自那边飞来。那金光飘忽不定，但最后确实是往西厢房去了。
狄仁杰谢过赵氏，待她离去后，对裴坚道：现在该去看看西厢房了。
西厢房院门紧闭，锁头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打开门锁，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院中落叶满地，显然已久无人迹。
狄仁杰径直走向墙角那处裂缝，取出放大镜仔细察看。忽然，他注意到裂缝旁有一块砖石的色泽与周围略有不同。
李豹，把这块砖起出来。
砖石应声而起，后面露出一个暗格。暗格中放着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金色粉末和几件奇特的工具：一把细小的刷子，一个铜制的吹管，还有几个装着不同颜色粉末的小瓷瓶。
果然在这里。狄仁杰小心地检视着这些物品，这就是制造的工具。
就在这时，张虎匆匆来报：大人，在西厢房后的竹林里发现一处新土，下面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众人立即赶往竹林。在一丛翠竹下，果然有一片泥土显得格外松软。挖开不到一尺，就碰到了一个硬物——是一个铁箱。
箱子里装着百余两黄金，还有一本笔记。狄仁杰翻开笔记，上面详细记载着各种金石特性及使用方法。
夜明砂混合金粉，可制流光...麝香辅以迷魂散，能令人神智昏沉...狄仁杰轻声念着，忽然目光一凝，看这里——得《金石要略》，方知天地之妙
裴坚凑近细看，吃惊道：《金石要略》？这不是前朝禁书吗？据说书中记载的都是些诡秘之术。
狄仁杰合上笔记，面色凝重：看来，这个赵十三不过是个执行者。真正的主谋，恐怕另有人在。
夕阳西下，将竹林染成一片金黄。狄仁杰站在竹林边缘，望着手中的笔记，若有所思。
传令下去，他突然转身，全城搜捕赵十三。但要记住，务必活捉。
他知道，这张金色的网，正在慢慢收拢。
第四章 瓮中捉鳖
狄仁杰谢过赵氏，对裴坚道：贤弟，时机已到。今夜我们便来个瓮中捉鳖。
是夜子时，裴府内外静得出奇。狄仁杰在书房中从容布置，烛光在他沉静的面容上投下坚毅的轮廓。他命张虎带三名好手埋伏在库房四周，李豹则领两人守在西厢房外。
记住，狄仁杰叮嘱道，见到金光，不可妄动。待其进入库房院内，再收网合围。
裴坚略显不安地在书房内踱步：怀英兄，若那贼人今夜不来，又当如何？
狄仁杰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展开，上面沾着些许金色粉末：今日我故意命人在西厢房外显眼处撒了些金粉。那贼人若是回来取他藏匿的物件，必会中计。
三更鼓过，府中万籁俱寂。书房内的铜漏滴答作响，每一滴水声都敲在裴坚的心上。狄仁杰却闭目养神，仿佛老僧入定。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头鹰叫声——这是张虎发出的信号。
狄仁杰立即睁眼，眸中精光闪烁：来了。
二人贴近窗缝向外望去，只见一道微弱的金光自西厢房方向缓缓飘来。这次的流光与往日不同，移动得更加谨慎，时停时进，仿佛在试探什么。
这贼人果然警觉。裴坚低声道。
狄仁杰轻轻点头：看来他今日回来，是要取走藏在西厢的重要物事。
金光飘至库房院墙外，忽然停住。流光在原地盘旋数周，似乎在确认四周安全。片刻后，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金光竟自墙缝中钻入院内，如同流水渗入沙地般自然。
动手！狄仁杰低喝。
刹那间，库房四周火把齐明，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昼。张虎一马当先，带着侍卫冲入院中。
库房内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短暂的打斗声。不过片刻功夫，张虎等人已将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矮小男子押出院外。那男子手中还紧握着一个皮囊，囊口微开，隐约可见金色粉末。
赵十三，果然是你。狄仁杰平静地说，缓步上前。
男子猛地抬头，面露惊愕。火光下，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唯独那双眼睛透着几分狡黠：你...你如何认得我？
狄仁杰微微一笑：你不只叫赵十三，三年前在江南道，你还有个名字叫赵明。那时你因伪造官银被通缉，没想到竟逃到京城，改头换面做了工匠。
赵十三面色骤变，随即冷笑道：狄仁杰果然名不虚传。既已被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急。狄仁杰踱步上前，你的手法我已大致明了。你利用修缮西厢之便，暗中挖掘地道，直通库房地下。又不知从何处得来一种特殊金石粉末，遇空气即发微光，久闻则令人虚弱。你以此制造金蛾幻影，吓唬府中众人，使之不敢夜间外出，便于你行事。
赵十三面色微变，却不言语。
狄仁杰继续道：你盗窃黄金的手法更是精巧。你知黄金入库后必会严加看管，便利用入库当日混乱之际，将部分黄金替换为镀金铅块。真金则藏于地道之中，准备日后分批运出。只是你贪心不足，一次窃取过多，引起朝廷注意，才招致今日之祸。
裴坚惊问：怀英兄如何得知黄金被替换？
狄仁杰从袖中取出一小块金属：那日检查库房，我在地砖缝隙发现此物，表面镀金，内里实为铅块。赵十三替换时匆忙，必有碎屑残留。更重要的是...
他忽然转向赵十三：你用来制造金蛾的金石粉末，与镀金铅块所用的金粉，出自同一批原料。这，就是铁证！
赵十三额角渗出冷汗，却仍强自镇定：大人果然明察秋毫。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裴坚喝道。
赵十三忽然诡异一笑：可惜你们抓到的，不过是个小角色。
话音未落，他猛地挣脱束缚，从怀中掏出一个铜管对准狄仁杰。张虎眼疾手快，一剑挑飞铜管，铜管在空中爆开，洒出漫天金粉。
保护大人！李豹急呼，挺身挡在狄仁杰身前。
金粉飘落，却在半空中自燃，化作点点金火，绚丽异常。趁众人分神之际，赵十三纵身跃上墙头。
哪里逃！张虎搭箭拉弓，一箭射中赵十三右腿。
赵十三惨叫一声，从墙头跌落。侍卫一拥而上，将他牢牢制住。
狄仁杰走上前，俯视着地上的赵十三：说吧，你的同伙是谁？《金石要略》现在何处？
赵十三咬牙不语，嘴角却渗出一丝黑血。狄仁杰神色一变，急道：快！卸了他的下巴！
然而为时已晚。赵十三狂笑数声，笑声凄厉：狄仁杰，你虽神机妙算，却也难逃他人棋局！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言罢，他猛地咬破口中暗藏的毒囊，顷刻间口吐黑血，气绝身亡。
狄仁杰俯身检查，轻叹一声：死士之毒，此案背后，恐有更大阴谋。
裴坚面色苍白：这...这该如何是好？
狄仁杰站起身，目光如炬：立即搜查赵十三的住处。还有，今夜之事，严禁外传。
此时，东方既白，第一缕曙光划破夜空。狄仁杰望着天边的鱼肚白，心中却笼罩着更深的迷雾。这个看似简单的黄金失窃案，已然揭开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第五章 金蛾客影
赵十三的尸身被白布覆盖，静静躺在院中。晨光初露，将他嘴角凝结的黑血映得发亮。狄仁杰蹲在一旁，仔细检查着尸体，眉头越皱越紧。
怀英兄，这毒药...裴坚欲言又止。
七步断肠散。狄仁杰沉声道，前朝宫廷秘药，配方早已失传。能在顷刻间取人性命，且无药可解。
他轻轻掀开赵十三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一处刺青——一只展翅的金蛾，栩栩如生。
金蛾客！裴坚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传言是真的？
狄仁杰站起身，目光凝重：三年前江南道贡银失窃，现场就留下过这样的标记。没想到，他们竟然潜入了京城。
侍卫们噤若寒蝉，院中只闻风吹落叶之声。
片刻后，狄仁杰打破沉默：裴贤弟，带我去看西厢房下的地道。
众人移步西厢。在李豹的指引下，他们很快找到了地道的入口——竟藏在院中假山之下，入口仅容一人通过，设计极为隐蔽。
点火把。狄仁杰率先弯腰进入。
地道内阴暗潮湿，却出人意料地宽敞。前行约二十丈，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精心修葺的地下密室呈现在众人面前。
密室内，整整齐齐码放着二百余两黄金，在火把照耀下熠熠生辉。旁边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制作金蛾的工具和剩余的金石粉末。更令人吃惊的是，墙上挂着一张京城布防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着数个重要库房的位置。
看来，裴府库房只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狄仁杰轻声道。
他的目光忽然被工作台下的一本笔记吸引。翻开一看，里面不仅详细记载着各种金石的使用方法，还有数页与某个神秘人物的往来记录。
月初三，得主人令，试金蛾之法...月十五，主人赐《金石要略》下卷...狄仁杰念着其中的内容，面色越来越凝重，主人，恐怕才是真正的金蛾客。
裴坚颤声道：怀英兄，此事非同小可啊...
立即封锁消息。狄仁杰合上笔记，这些黄金暂时原地封存，待我面圣后再做处置。
返回书房时，天色已大亮。裴坚屏退左右，亲自为狄仁杰斟茶，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若非怀英兄明察秋毫，裴某不仅失金难追，更恐遭朝廷责难。裴坚长揖到地，只是赵十三已死，这幕后主使...
狄仁杰立于窗前，望着院中落叶，神色凝重：此案手法，让我想起一桩旧案。三年前，江南道贡银失窃，手法与此如出一辙，主犯在逃。据传，此人精于机关巧术，更擅用各种迷幻药物，绰号金蛾客
他转身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这是今早大理寺送来的密报。近三个月来，京城已有三起类似的库银失窃案，都伴随着金蛾的传闻。
裴坚大惊：难道说...
狄仁杰目光如炬：赵十三不过一枚棋子。真正的金蛾客，早已潜入京城，此番试探，恐是为更大图谋。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此事关系重大，需即刻面圣陈情。裴贤弟，你立即整顿府中防务，特别是库房重地，要加倍小心。
怀英兄认为他们还会再来？
不是认为，是必然。狄仁杰放下笔，将奏折密封好，金蛾客行事，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次失手，只会让他更加谨慎，但绝不会放弃。
正午时分，狄仁杰走出裴府，手中握着那份奏折。秋阳高照，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在登上马车前，他回头望了一眼西厢房的方向。
大人，直接进宫吗？车夫问道。
狄仁杰沉吟片刻，先去大理寺。我要调阅所有与金蛾客相关的卷宗。
马车驶过洛阳街头，窗外市井喧嚣，人来人往。狄仁杰却无心观赏，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膝上的奏折，思绪万千。
黄金梦魇虽破，但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那张金色的网，正在京城悄悄铺开。而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国库，甚至是皇宫大内。
在大理寺门前下车时，狄仁杰注意到街角一个卖糖人的小贩似乎多看了他两眼。那人的眼神，让他想起赵十三临死前的冷笑。
传令下去，他对随从低声道，全城暗中搜捕左撇子的中年男子，特征是天冷时右手会不自主颤抖。
大人如何得知？
狄仁杰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那是今早在西厢密室中发现的，被揉成一团丢在角落。
金蛾客亲自留下的挑战书。他轻声道，游戏，才刚刚开始。
暮色再次笼罩洛阳城，狄仁杰站在大理寺的高阁上，远望皇城方向。手中的金石粉末在夕阳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尚未完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