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桌上，难得摆得满满当当。
楚琳使出了浑身解数，红烧带鱼色泽油亮，猪肉白菜炖粉条热气腾腾，炸豆腐金黄酥脆，配上自家腌的咸菜和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虽然谈不上丰盛，但在这个年代，已是十足十的“硬菜”了。
炉火旺旺地烧着，驱散了屋外的严寒，也将每个人的脸映得暖融融的。
饭间自然提起了霍景行。
楚琳给沈慕言夹了块鱼肉，叹道：“也不知道那小子在部队过年吃上饺子没有。”话里是浓浓的牵挂。
霍启民抿了口难得的散装白酒，接话道：“他信里不是说一切安好吗？部队有部队的规矩，咱们在家过好年，他才能安心。”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倒是咱们家的事……景行走前只提了明年春天，具体日子还得等上头的正式通知。等到时候如果去西北，我们一家人就见着了！”
气氛安静了一瞬，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提起平反和去向，还是让这顿团圆的年夜饭添了几分复杂的心绪。
霍佳瑶笑着打岔：“哎呀，妈你就放心吧，我哥在部队过年，肯定比咱们热闹！”
“这倒是没错！丢了，景行走之前说了，咱们很大可能去西北。”霍启民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也好，换个环境，支援建设，一样的。”
楚琳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但很快掩饰过去，转而问沈慕言：“慕言，你要是真考上军区医院，组织上会分配你去哪儿？能由自己选吗？”
沈慕言放下筷子，认真想了想，摇头：“伯母，这应该都是服从组织分配，但是如果有目标的话，应该也可以申请。不过，我现在连能不能考上还两说呢，先尽力去考吧。”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直安静吃饭的霍佳瑶忽然搂住她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带着孩子气的直率：“慕言姐，那要是能考上，你跟我们去西北呗！咱们还在一块儿，还能每天见面。”
小姑娘心思单纯，只觉得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沈慕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弄得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有些发热，轻咳了一声，垂下眼睫，声音不大却清晰：“嗯……如果能考上的话，去哪工作，都一样。”
这句都一样，听起来平常，落在有心人耳中，却重若千钧。
霍启民和楚琳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然与感慨。
哪里是“都一样”？这孩子分明是为了景行那小子去的。
楚琳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滚烫，看着沈慕言模样，想到自己那个八竿子打不出几句话的闷儿子，忍不住在心里暗叹：那臭小子，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何德何能啊他……
霍启民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更加温和，带着长辈的关切与托付：“慕言，你有自己的想法和前程，无论如何选择，伯父伯母都支持你。西北……条件是艰苦些，先安心考试，其他的，顺其自然。”
“谢谢伯父，我明白的。”沈慕言抬起头，脸上红晕未退，眼神却清澈而坚定。
霍启民心里叹口气，自家儿子还不知道慕言是姑娘，也不知道等以后会不会闹出啥事了！
有机会的话，得提前跟那小子说一下，提个醒。
这个话题没有再深入，但某种无声的默契和更亲密的联结，已经在这温暖的年夜饭桌上悄然流淌。
楚琳又给沈慕言夹了块肉，笑着招呼：“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来来，都多吃点，尤其是慕言，看你最近忙得都瘦了。”
霍佳瑶注意力转移得快，看着桌上金黄的炸豆腐，忽然想起来：“娘，咱家今年还炸红薯丸子吗？去年可好吃了！”
楚琳被她逗笑了：“馋猫！就知道吃。今年咱家白面宽裕些，娘给你们炸点麻花和糖糕，比红薯丸子更香！”
“真的？”霍佳瑶眼睛更亮了，晃着沈慕言的胳膊：“慕言你听见没？娘要炸糖糕！你最爱吃甜的，到时候你多吃两个！”
沈慕言心里暖洋洋的，笑着点头：“好，那我可等着了。伯母炸的糖糕，外酥里嫩，糖馅流心，我在医院都想这一口呢。”
“听听，还是慕言会说话。”楚琳被夸得眉开眼笑，又给沈慕言夹了一筷子白菜粉条里的肉片：“那等过了破五，咱们就动手做。慕言，你医院要是忙就别惦记，回来准有热乎的吃。”
霍启民在一旁慢慢喝着酒，看着妻女和沈慕言言笑晏晏，脸上也带着舒展的笑意。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慕言，你初几上班？”
“初三回去上班。”沈慕言答道：“院长提前打过招呼，过年不给我安排值班。”
“哎呀，慕言真是辛苦，还好过年不用值班。”楚琳立刻心疼起来。
霍佳瑶扒拉着碗里的饭，忽然抬起头，好奇地问：“慕言姐，你们医院过年也有病人吗？有很多医生不能回家？”
沈慕言想起病房里那些因为病情不得不留下过年的病人和家属，眼神软了软，温声道：“是啊，有些病人病情重，走不了，还在医院住院。”
霍启民也点头：“治病救人，功德无量。慕言，你好好干，但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别累垮了。”
“我知道的，伯父伯母放心。医院已经很优待我了。”沈慕言心里暖融融的，这种被家人理解和支持的感觉，比什么都珍贵。
这时，屋外的鞭炮声渐渐密集起来，远远近近，宣告着旧岁将除。
霍启民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端起面前的小酒盅：“来，不管明年咱们家在哪儿，这顿团圆饭是真真切切的。慕言，咱们碰一个，祝愿新的一年，平安顺遂，一切都有个好盼头！”
“平安顺遂！”楚琳也笑着举杯。
“平安顺遂！”沈慕言和霍佳瑶异口同声，四个粗糙或细嫩的杯盏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