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味呛得人肺管子生疼，雪地早成了紫黑色的烂泥塘。
那道撕裂苍穹的伤口还在淌血，像张贪婪的大嘴，等着活人往里填。
杀红了眼的五千虎狼兵，这会儿跟中邪了似的。
“冲进去！剁碎那帮阴阳师！”
“别让他们跑了！杀啊！”
肾上腺素烧坏了脑子，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这群兵也要往里跳。
“砰——！”
一声枪响，不是冲着敌人，是冲着天。
夜祁单手勒缰，胯下黑马悲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硬生生在距离那道血色裂缝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刹出一道深沟。
“都给老子把脚钉在地上！”
这嗓子裹着妖血觉醒后的煞气，比冷风还刺骨，直接钻进每个人的天灵盖。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骑兵吓得一哆嗦，差点连人带马滚进雪坑里。
“大帅！那安倍旬就在里面啊！”
“就差一口气！俺就能把那孙子的脑袋拧下来！”
人群躁动，刀口还在滴血，眼珠子通红。
夜祁冷着脸，没搭理。
他把那把卷了刃的大刀往雪地里一插，“嗡”的一声颤鸣，震住了所有杂音。
“那是安倍旬的老巢？那是绞肉机！”
夜祁指着头顶那只若隐若现的黑色兽爪，那玩意儿刚被大炮轰掉一层皮，这会儿正缩在裂缝里，阴恻恻地往下看。
“那是‘逆妖门’！进去就是给那只饕餮送外卖！”
“老子带你们出来是打胜仗的，不是带你们去填坑的！”
风一吹，热血凉了半截。
士兵们这才感觉到了疼，感觉到了冷。
满地的断臂残肢。
赵参谋靠着半截枯树，大腿上插着黑羽箭，血冻成了红冰，手里还死死护着地图。
夜骁跪在不远处，左臂扭成诡异的角度，那是替大部队断后时，硬扛了鬼武士一刀。
更别提那一千多号挂彩的兄弟，还有三百多具已经凉透的尸体。
刚才那股子要把天捅个窟窿的劲儿，散了。
剩下的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伤兵压抑的闷哼。
夜祁翻身下马，军靴踩着烂泥，走到一具年轻的尸体旁。
这兵蛋子也就十七八岁，胸口被掏了个大洞，眼睛还瞪得溜圆。
夜祁摘下手套，粗糙的大手盖在那双眼睛上，往下轻轻一抹。
“闭眼，咱回家。”
他蹲下身，把那兵蛋子被扯烂的衣领仔细扣好，动作慢得像是在擦拭珍贵的瓷器。
这一幕，比刚才那一枪还要震人心魄。
几个七尺高的汉子，当场就把头埋进裤裆里，哭出了声。
“赵参谋！”
“到……”赵参谋挣扎着要起身。
“躺好！”夜祁吼了一句，转头看向李副将，“带上兄弟们，撤！少带回来一个，老子扒了你的皮！”
队伍开始回撤。
没人再提追击的事儿。
这种沉默不是怯战，是一股子要把牙咬碎了吞进肚子里的狠劲儿。
夜祁翻身上马，一把将冷青璃捞进怀里，大氅一裹，隔绝了外面的血腥气。
“冷么？”他问。
怀里的人摇摇头，手指却紧紧抓着他的军装扣子，指节发白。
冷青璃抬头，看着那道正在缓缓闭合的血色裂缝。
她没告诉夜祁，刚才那一瞬，她听到了那个“东西”的笑声。
那是还没吃饱的贪婪。
……
回程的路，走得格外沉闷。
担架不够，重伤员躺在板车上，随着路面颠簸，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一个老兵肚子被划开，肠子流了一半，脸色灰败，眼看就要断气。
“停下。”
冷青璃突然出声。
不等夜祁反应，她直接跳下马，红衣在雪地里像一团燃烧的火。
周围士兵下意识往后缩。
那是妖啊。
刚才那一战，他们亲眼看见夫人身后张开的火翼，美得惊心动魄，也凶得让人腿软。
冷青璃没理会那些畏惧的眼神。
她走到老兵身边，指尖燃起一簇金红色的火苗。
不是烧人的火，带着股暖意。
“忍着。”
她声音清冷，手掌却毫无嫌弃地按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滋滋——
金光渗入，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老兵原本痛苦扭曲的脸舒展开，呼吸稳住了。
“活……活了？！”
“夫人这是在……救人？”
士兵们看傻了眼。
冷青璃身形晃了晃，脸色白得像纸。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本源妖力用一点少一点。
但她没停。
下一个，再下一个。
夜祁坐在马上，手里捏着半截没点的烟，目光深得像潭水。
他没拦。
他知道这女人看着冷，心比豆腐还软。
这帮兵是为她拼的命，她不救回来，晚上睡不着觉。
但他心疼。
看着她额头渗出的冷汗，夜祁觉得比自己挨两刀还难受。
“行了。”
夜祁翻身下马，大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腕，“剩下的让军医去弄，你是督军夫人，不是江湖郎中。”
手腕冰凉刺骨。
夜祁眉头拧成死结，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往回走。
“夜祁，我没事……”
“闭嘴，再废话老子当众亲你。”
冷青璃瞬间噤声，脸颊微微泛红，把头埋进那个满是烟草味和硝烟味的胸膛里。
……
督军府，议事厅。
大门紧闭，窗户上蒙着厚厚的黑布。
桌上的地图被血手印染得斑驳陆离。
几根黑色的羽毛被扔在桌子中央，像是刚从沥青里捞出来的，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夜祁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那身沾血的军大衣没脱，衬得整个人像尊煞神。
夜骁吊着胳膊坐在左边，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
“哥，那裂缝里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夜骁盯着那黑羽毛，“咱们的枪炮轰上去，跟挠痒痒似的。”
冷青璃伸出两根手指，夹起一根黑羽。
“滋——”
羽毛竟然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随后化作一滩黑水，蚀穿了实木桌面。
“是尸油。”
冷青璃抽出手帕擦了擦手，厌恶地皱眉，“这不是真正的鸾鸟羽毛。”
“真的鸾鸟，羽毛赤红如火，诛邪退散。”
“而这个……”她指着那滩黑水，“是安倍旬用几万人的怨气，混着尸油和乌鸦血炼出来的‘伪鸾鸟’。”
“他在造神。”
夜祁点了根烟，火光映亮了他眼底的阴鸷，“造神？”
“对。”冷青璃声音冷冽，“逆妖门一开，饕餮的妖气倒灌。他想把这只用尸油喂大的怪物，催生成真正的凶兽，吞了北境的气运。”
“之所以没直接杀过来，是因为这只鸟还没吃饱。”
“刚才咱们要是冲进去，五千人的血肉魂魄，正好给它当了正餐。”
满室死寂。
夜骁倒吸一口冷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原来刚才那一脚刹车，是在鬼门关前硬生生拽回来的。
“这小鬼子，胃口不小啊。”
夜祁冷笑一声，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扭曲。
“拿老子的地盘养他的鸟，拿老子的兵当饲料？”
“他也不怕撑得肠穿肚烂。”
夜祁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那根粗糙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东北方那个红圈上——邻省督军府，也是裂缝的正下方。
“既然知道了是个冒牌货，那就好办了。”
夜祁猛地转身，把烟头扔在地上，鞋底狠狠碾灭。
“夜骁。”
“在！”
“给周边几个省的大帅发报。”
夜祁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危险的弧度，那眼神，像是一头饿狼盯上了肥肉。
“说什么？”夜骁问。
“就说天津卫夜祁，请他们喝茶。”
夜祁抓起桌上的战刀，“铮”的一声拔出半寸，寒光凛冽。
“告诉他们，有人想在咱们头顶上拉屎，还想把咱们当猪宰。”
“顺便问问那个姓孙的胖子大帅，他要是再敢跟日本人穿一条裤子，老子今晚就带兵去刨了他祖坟，把他那一身肥油炼了，给这只破鸟加餐！”
“是！”夜骁也被激出了火气，敬了个礼转身就走。
冷青璃看着夜祁。
这个男人，明明是个凡人，没有任何法力。
但在这一刻，他身上的那种名为“野心”和“霸道”的气场，竟然比那些妖魔鬼怪还要让人心惊。
“媳妇儿。”
夜祁突然回头，眼底的凶光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无赖相。
“能不能想个法子，把那只尸油鸟引出来？”
“引出来干什么？”冷青璃挑眉。
夜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空。
“把它引出来，宰了炖汤是不行了，太臭。”
“但老子想把它的头拧下来，挂在城楼上，给安倍旬那老杂毛当球踢！”
“不过在这之前……”
夜祁的目光落在冷青璃略显苍白的唇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突然俯身，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将她整个人圈在阴影里。
“你刚才救了那么多人，累坏了吧？”
“我不累……”
“那正好。”夜祁低头，鼻尖蹭过她的耳廓，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该给我也‘治治’了。”
“这一晚上火气太大，憋得老子浑身疼。”
窗外风雪更急。
屋内，一场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几百里外，那只贪婪的伪鸾鸟并未察觉，猎人已经磨好了刀，准备把它变成一只真正的死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