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搬来新邻居的第一天,我五岁的儿子就开始对着空墙角说话。
“妈妈,墙里有个小哥哥在哭。”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小孩子才会看到这些呢。”
直到今天,我低头系鞋带时——
突然从反光的地砖上,看见背后站着一排踮着脚的苍白影子。
它们齐刷刷歪头对我笑:“现在…你也是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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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空了好几年的房子,搬来新邻居了。
动静不大,就一些零碎的脚步声和偶尔拖过地板的闷响,透过薄薄的墙壁传过来。陈莉正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抖开,晾在阳台的伸缩衣架上,水珠滴滴答答,在脚边晕开深色的圆点。儿子乐乐原本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摆弄他那辆掉了两个轮子的玩具卡车,嘴里呜呜地学着引擎声。
突然,他停了下来,歪着小脑袋,看向靠近隔壁那面墙的角落。
那里空荡荡的,只靠墙放了一个积木桶,桶身上印着色彩鲜艳的卡通动物。
“妈妈,”乐乐的声音带着点孩童特有的、软糯的疑惑,“墙里有个小哥哥在哭。”
陈莉手里还拎着乐乐一件湿漉漉的小汗衫,闻言顿了顿,随即失笑。她走过去,弯腰摸了摸儿子柔软微卷的头发。“瞎说什么呢,乐乐。墙里面怎么会有人哭?是你听错啦,可能是隔壁叔叔阿姨搬东西的声音。”
乐乐却固执地摇了摇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依旧盯着那个角落,小眉头微微蹙着:“不是的,就是在哭,哭得好伤心哦。”
陈莉没太往心里去。五岁的小孩子,想象力天马行空,经常分不清现实和幻想。前几天他还非说晚上有只大猫蹲在窗户外看他,结果不过是风吹动树枝投在窗帘上的影子。她牵起乐乐的手,把他带到沙发边,打开电视,播放他最爱看的动画片。“好啦,看佩奇吧,妈妈去做饭。”
动画片的声音很快吸引了乐乐的注意力,他咯咯地笑起来,暂时把“哭鼻子的小哥哥”忘在了脑后。
陈莉回到厨房,继续准备晚饭。切菜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面墙。老房子了,墙皮有些地方微微泛黄,角落里甚至有几道细小的裂纹。没什么特别的。
接下来的几天,乐乐时不时就会提起那个“小哥哥”。
有时是在吃饭的时候,他会突然放下勺子,侧耳倾听:“妈妈,小哥哥又在哭了。”
有时是晚上洗澡,满身泡泡的他指着浴室那面与隔壁相邻的墙:“他说水好冷。”
陈莉开始还耐心纠正:“乐乐,那是你的想象,墙里没有人。”
次数多了,她心里难免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倒不是相信了什么怪力乱神,只是孩子一次次用那种认真的、绝不像撒谎的语气说出来,让她觉得有些异样。而且,隔壁确实住进了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个孩子吗?她好像没注意到有小孩的动静。
有一次,乐乐午睡醒来,眼圈红红的,抱着她的脖子小声说:“妈妈,小哥哥说他找不到妈妈了,他害怕。”
陈莉拍着儿子后背的手停了一下。窗外天色有些阴沉,卧室里光线昏暗,儿子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真实的难过。那一瞬间,房间里似乎真的弥漫开一种无形的、悲伤的氛围。她甩甩头,驱散这荒谬的感觉,亲了亲乐乐的脸蛋:“做梦了吧宝贝?醒了就好了,妈妈在这儿呢。”
她决定不再刻意纠正,也许这只是乐乐寻求关注的一种方式,或者是一个阶段性的幻想朋友。她试着用更轻松的态度应对。
“哦?那小哥哥今天还哭吗?”
“不哭了,”乐乐玩着乐高,头也不抬,“他说今天太阳公公出来了,暖和。”
陈莉笑了笑,没再接话。
日子照常过着。隔壁的邻居似乎很安静,很少听到他们大声说话,偶尔在楼道碰见,是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妻,穿着朴素,表情有些拘谨,朝陈莉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陈莉也没多想,城里人情淡漠,这样很正常。
一个周六的下午,陈莉带着乐乐从公园回来。乐乐玩累了,在车上就睡着了。陈莉把他抱上楼,轻轻放在小床上,盖好被子。她自己也有些疲惫,打算换身衣服休息一下。
她坐在玄关的矮凳上,弯腰准备解开运动鞋的鞋带。鞋带系得有点紧,她低头费力地解着。玄关铺的是那种光亮的米白色瓷砖,能模糊地映出人影。平时她没怎么注意过。
就在鞋带松开的刹那,她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身前的地砖上。
瓷砖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她低垂的头颅、肩膀,以及身后一小段客厅的景象。沙发腿,更远处一点电视柜的倒影。
还有……别的。
在她身影的后方,靠近客厅中央的位置,地砖的反光里,映出了几双脚。
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像是用石膏糊上去的。脚背绷得很直,足尖点地,脚跟高高踮起,形成一个诡异而费力的角度。
不止一双。
陈莉的动作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炸得她头皮发麻。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视线,望向地砖映出的那片区域。
那几双脚的上方,是同样苍白、细瘦的腿,孩子的腿。再往上,因为反光角度的限制和影像的模糊,看不太真切躯干和手臂,但能隐约看到那些身影的姿态——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然后,她看到了更恐怖的。
那些模糊的、苍白的身影,齐刷刷地,朝着她低伏在玄关的背影,歪了歪头。
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非人的协调感。
紧接着,地砖映出的那些模糊面孔上,嘴角咧开,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极大,几乎扯到了耳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欢愉。
同时,一个声音,像是很多个孩童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尖细又带着点空灵的回响,直接钻进了她的脑海,或者说,她感觉那声音就是从地砖的反光里渗出来的:
“现在…你也是小孩子了。”
陈莉猛地弹了起来,后背重重撞在玄关的鞋柜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惊骇万分地转过身,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
客厅里空荡荡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乐乐的房间门关着,外面什么也没有。没有苍白的脚,没有踮起的身影,更没有那些诡异的笑容。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低头太久,眼前发花产生的幻觉。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指冰凉,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死死盯着客厅中央,那里只有一片被阳光照得有些晃眼的空气。
是幻觉吗?一定是幻觉。最近太累了?照顾孩子精神压力大?
她扶着鞋柜,试图站稳,双腿却软得厉害。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向地面,那片光洁的瓷砖此刻看起来无比正常,只映出她惊魂未定的、苍白的脸。
可那个声音,那句“现在…你也是小孩子了”,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耳际,挥之不去。
她踉跄着冲到乐乐的房间,轻轻推开门。小家伙还在熟睡,小胸膛均匀起伏,脸蛋红扑扑的。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空调运转的低微声响。
陈莉靠在门框上,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狂跳的心脏才稍稍平复了一些。是幻觉,肯定是幻觉。她不断告诉自己。
然而,当她轻轻带上门,转身再次面对寂静的客厅时,一种冰冷的、粘稠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缓缓漫了上来,浸透了她每一寸肌肤。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再一次低下头,看向玄关的地砖。
这一次,那里只有她自己的倒影。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眼角的余光里,靠近墙角的地方,那片原本被家具阴影遮挡的、光线不太好的区域,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动了一下。像是一小片更浓重的阴影,倏忽间缩回了墙根。
空气里,仿佛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低低的啜泣声,细得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陈莉猛地捂住嘴,阻止自己尖叫出声。
她突然想起乐乐之前那些“无稽之谈”。
“墙里有个小哥哥在哭。”
原来……小孩子才能看到的东西,是真的。
而现在,她好像……也“看”到了。
那地砖反光里的一瞥,那句钻入脑海的话,像是一把钥匙,强行撬开了她作为成年人被封闭的、或者说早已遗忘的某种感知。世界,在她眼中,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她僵硬地站在客厅中央,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四周安静得可怕,却又仿佛充满了各种细微的、蠢蠢欲动的声响,潜伏在视觉的盲区里,伺机而动。
她不再是那个安全的、看不见的旁观者了。
她成了它们眼中的……“小孩子”。
一个冰冷的认知攫住了她: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或者说,她被迫跨过了一条界限,进入了一个她本不该看见的世界。
而这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