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奶奶遗物那天，我发现她总对着空气说话。
「那娃娃在流血。」她颤巍巍指着我怀中的旧木箱。
箱里是个被红漆糊住眼睛的洋娃娃，背面刻着「1983.7.15」。
当晚监控显示，奶奶自己走进厨房拿起了刀。
而娃娃坐在她床头，红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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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雨下得黏稠，闷雷在云层里翻滚，像一头困兽。林晚把车停在巷口，剩下的路得自己走进去。老城区的巷子窄，车开不进去，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踩上去滑腻腻的。空气里一股子土腥味，混着谁家窗口飘出来的、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更显得她形单影只。
手里捏着的信封边角已经有些软了，是法院和街道办联合寄来的通知，关于奶奶那栋老房子的最终处置。人都走了快一个月了，这些繁琐冰冷的手续才迟迟走到终点。今天，是让她来清点、接收老人最后一点遗物的。
巷子深处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大半的木门近了。邻居家的窗玻璃后面，似乎有影子一闪而过，林晚没在意。自从奶奶独居后变得有些“古怪”，这附近的闲言碎语就没断过。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生涩地转动，发出“咔哒”一声响，在雨声里显得格外突兀。
门开了，一股混杂着陈旧家具、草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灰尘堆积过久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子里光线昏暗，即使是在白天，也像是蒙着一层擦不掉的灰翳。家具还是记忆里的老样子，只是蒙了尘，静默地待在角落，透着人去楼空的凄凉。
奶奶最后两年，确实有些不对劲。林晚最后一次来看她，是个把月前，那时老人就总爱对着墙角或者空椅子喃喃自语，说些“你别过来”、“放过我们”之类含糊不清的话。林晚只当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加上一点老年孤独，并未深想。此刻站在这寂静得过分的屋子里，那段记忆翻涌上来，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她甩甩头，驱散那点不适，开始动手整理。东西不多，大多是些穿旧了的衣物，一些瓶瓶罐罐。奶奶一生清贫，没什么值钱物件。最后，她在奶奶睡的那张老式木床底下，拖出了一个不大的旧木箱。
箱子是暗红色的，漆色斑驳，边缘包着锈迹斑斑的金属角，挂着一把老式的黄铜锁，锁鼻却只是虚挂着，并没锁上。
林晚记得这个箱子。小时候她好奇想打开看看，总被奶奶严厉地呵斥，说小孩子不许乱动。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惦记了。此刻，这箱子带着一种陈年的秘密，安静地躺在她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拨开铜锁，掀开了箱盖。
一股更浓的陈腐气味涌出。箱子里东西很少，只有几件泛黄的婴儿小衣，叠得整整齐齐，下面压着个用深蓝色土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
林晚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拿起那个布包，入手沉甸甸的，硬邦邦的。一层层揭开那质地粗糙的蓝布，里面的东西逐渐显露出来。
是一个洋娃娃。
旧的，很旧了。穿着褪色的、带蕾丝花边的小裙子，头发是金色的，有些干枯打结。材质像是陶瓷或某种硬质塑料，脸上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却被某种暗红色的、黏稠的漆状物质厚厚地糊住了，那红色浓得发黑，像是干涸的血，覆盖了整个眼窝，顺着脸颊往下淌出几道狰狞的痕迹，看着格外刺目别扭。
林晚皱着眉，下意识想把娃娃拿近些看清楚。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卧室门口极快地掠过一道瘦小的影子。
她猛地抬头，心脏骤停了一瞬。
门口空空如也。只有客厅昏暗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亮斑。
是错觉吗？雨天的光线太暗，自己又因为整理遗物心神不宁。
她定了定神，视线落回手里的娃娃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娃娃冰凉的背部。那里，似乎刻着什么东西。她将娃娃翻转过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光线，仔细辨认。
是几个刻痕很深的数字：1983.7.15。
日期？什么意思？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一个极其苍老、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那……那娃娃在流血……”
林晚吓得差点把娃娃扔出去，霍然转身。
是邻居张婆婆。她就住在隔壁，大概是看林晚来了，过来看看。张婆婆年纪很大了，背佝偻得厉害，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此刻，她一只枯瘦的手死死扒着门框，另一只手直直地指着林晚怀里的洋娃娃，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嘴唇哆嗦着，脸色灰白。
“张婆婆？”林晚惊魂未定，勉强挤出一个笑，“您怎么过来了？这……这就是个旧娃娃，上面沾了点红漆，没流血。”
“流血了！我看见了！红的……到处都是红……”张婆婆激动起来，声音尖利，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神涣散，不像是在看娃娃，倒像是透过娃娃，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她回来了……她拿着它回来了……要找替身……要找……”
话说到后面，已经语无伦次，只剩下破碎的音节和剧烈的喘息。
林晚心里发毛，背上窜起一股凉意。她上前一步想扶住激动得快要站不稳的老人：“张婆婆，您说什么呢？谁回来了？您冷静点。”
“不能拿！扔了！快扔了它！”张婆婆猛地挥开林晚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眼神惊恐地瞪了那娃娃最后一眼，像是再多看一秒就会疯掉，然后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踉踉跄跄冲回了自己家，“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林晚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个冰冷的、被糊住眼睛的娃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张婆婆那恐惧到扭曲的脸，那声嘶力竭的“流血”，还在她脑子里回荡。
她低头，看着娃娃脸上那暗红色的、狰狞的污迹。
是红漆。肯定是红漆。她告诉自己。
但张婆婆那真实的、浸入骨髓的恐惧，却不像是装出来的。
还有那个日期，1983年7月15日，又意味着什么？
她稳了稳心神，把娃娃重新用蓝布包好，塞进自己随身带来的帆布包里，和其他几件她觉得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放在一起。她决定带走它，也许，这是奶奶想要留给她的什么东西？尽管方式如此诡异。
快速收拾完剩下的零碎，林晚几乎是逃离了这栋老屋。重新锁上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幽深的巷子，总觉得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回到自己位于城郊的公寓，天已经黑透了。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她把奶奶的遗物放在客厅的桌子上，那个用蓝布包着的娃娃，被她有意无意地塞在了一堆东西的最下面。
简单煮了碗面，食不知味地吃完，疲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洗了个热水澡，试图驱散那股寒意，但没什么用。
临睡前，她想起同事之前推荐的一款家用监控App，说是独居女性必备。奶奶去世后，她一个人住在这公寓里，有时半夜听到点异响就心里发毛，便也买了一个摄像头，安装在客厅正对大门的位置。平时并不常看，此刻，大概是今天经历的事情太过蹊跷，她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监控App。
界面加载出来，显示着客厅的实时画面。光线很暗，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一切如常。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了一会儿，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阻止她继续。但另一种更强大的、混合着疑虑和一丝隐约恐惧的好奇心，推动着她的手指，点向了历史记录列表。
列表里文件不多。她直接划到了最早的一个文件，标注的生成时间，正是奶奶去世那天晚上。
指尖微微发颤，她点了下去。
视频开始播放。是夜视模式，黑白画面，带着点雪花噪点。镜头正对着奶奶老宅的客厅，角度和她现在公寓里装的位置差不多。画面里，奶奶穿着那件熟悉的深色棉布睡衣，独自坐在旧沙发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又像是在低声念叨着什么。过了很久，老人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迟滞，一步一步，走向了厨房的方向。
监控视角看不到厨房内部。
林晚的心提了起来，屏住呼吸。
几分钟后，奶奶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客厅入口。她的手里，多了一把东西。是刀。厨房里常用的那把切菜刀。刀身在黑白画面里反射着惨白的光。
然后，老人就那样握着刀，一步步，非常平稳地，走回了自己的卧室，彻底消失在监控范围之外。
整个过程，她的姿态没有一丝挣扎，没有一丝不情愿，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只是去厨房拿了个杯子，而不是一把能致命的利刃。
林晚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官方结论是老人精神状态不佳，意外……可这监控画面，哪里像是意外？！
就在这时，视频进度条快要走到尽头。在最后几秒钟，镜头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也许是当时网络传输的微小波动，恰好能将奶奶卧室门口的一小片区域纳入画面。
就在那片昏黑的阴影里，借着从门缝里透出的一点点微光，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穿着裙子的身影，端端正正地坐在靠近门口的床头柜上。
是那个洋娃娃。
它脸上那两团被糊住的、暗红色的污迹，在夜视模式下，呈现出一种异常刺眼的、惨白的亮色，像是两只空洞又无比恶毒的眼睛，在绝对的黑暗里，灼灼地亮着。
直直地，穿透屏幕，望向此刻正看着这一切的林晚。
“啪嗒。”
手机从骤然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林晚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忘了。
黑暗中，客厅角落的帆布包里，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像是陶瓷摩擦的细微声响。
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