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业的“重生餐厅”推出了一道神秘的招牌菜,
品尝过的食客纷纷宣称见到了逝去的亲人,
直到一位消防员前来就餐,惊恐地发现那些所谓的“亲人”全是当年火灾遇难者的亡魂,
而餐厅的地下室,正是当年的焚尸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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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正紧。
豆大的雨点砸在“重生餐厅”新换的深色招牌上,溅开细密的水花,又顺着笔划的凹槽蜿蜒流下,像一道道黑色的泪痕。门前刚铺的柏油路面,在雨幕和特意调暗的庭院灯映照下,泛着一种不真实的、油腻的光泽。才晚上七点,餐厅里已是人影憧憧,低沉的交谈声混合着刀叉偶尔碰撞的脆响,被厚重的玻璃门过滤后,丝丝缕缕逸散到湿冷的空气里。
林伟推开那扇沉重的、带着新漆气味的木门时,带进一股裹挟着雨丝的寒气,也短暂地打断了这份看似温馨的热闹。几桌靠门的客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或抬眼望来。他穿着便服,深色的夹克肩头洇湿了一片,脚步有些迟疑地踏进店内。
暖气混着复杂的香气扑面而来——食物的味道,新装修的木材和皮革味,还有一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像是某种香料被过度烘烤。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肺里从火灾现场带回来的、仿佛永远洗不掉的烟熏味。没用。这里的空气似乎更稠,更沉。
“先生一位吗?”穿着合身制服、笑容标准得如同量产的侍者迎上来。
林伟点了点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大厅。装修是时下流行的工业复古风,裸露的红砖墙,粗犷的金属管线,暖黄的射灯打在深色木桌和皮质卡座上,试图营造一种粗粝中的温暖。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那红砖的颜色过于暗沉,像是浸透了什么陈年旧渍;灯光也不算明亮,角落尤其昏暗,阴影堆叠,仿佛藏着什么东西。
他被引到靠里的一张双人小桌。坐下时,手肘无意间碰到冰凉的墙壁,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灰烬的颗粒感。他捻了捻手指,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菜单制作精良,封面是烫金的“重生”二字。翻开来,前面是些寻常菜式,直到最后一项——“慰藉套餐”。
侍者适时地俯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引导性:“先生,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招牌‘慰藉套餐’?很多客人反馈……非常特别。”
“特别?”林伟抬眼,看向侍者。年轻人脸上挂着职业微笑,眼神却很平静,甚至有些空洞,像是重复了太多遍早已麻木。
“是的。”侍者的声音更轻了,几乎要融进背景的爵士乐里,“他们说……能尝到回忆的味道,甚至……能见到想见的人。”
林伟的心猛地一沉。想见的人?他立刻想到了白天才处理完的那场公寓火灾,那个没能救出来的孩子,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还在耳边回荡。荒谬。他几乎要嗤笑出声,但职业习惯让他压下了情绪,只是淡淡地说:“就这个吧。”
等待上菜的时间并不长。林伟观察着周围的食客。左前方一桌,是对中年夫妇,女人正用勺子小口舀着汤,眼神发直,嘴角挂着一丝恍惚的微笑,对着空无一人的身旁座位低声絮叨着什么。男人则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斜对角,一个穿着西装、面容憔悴的男人,对着面前的空盘子,眼眶通红,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无声的对话。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在空气中弥漫。那些低语、那些泪光、那些虚幻的笑容,与这刻意营造的温暖环境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的“慰藉套餐”上来了。一个不大的白瓷深盘,里面是浓稠的、近乎黑色的汤羹,表面漂浮着几点金色的油星和些许说不清名目的香草碎叶。那股甜腻的气味在这里变得浓郁起来,混杂着肉香和一些从未闻过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香料味道。
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味道……很复杂。浓烈的香料冲击着味蕾,随后是一种异常的醇厚与鲜甜,确实能勾起一些模糊的、关于“家”和“温暖”的联想。但紧接着,喉咙深处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苦涩,转瞬即逝。
几口热汤下肚,一股暖意从胃部扩散开来,流向四肢百骸。连日救火带来的疲惫似乎被熨帖了些,精神有些放松,视线边缘开始出现极其轻微的模糊。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什么。
在餐厅最深处,那片灯光刻意回避的、最为浓重的阴影角落里,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轮廓很淡,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但他穿着消防服——是老款式的,林伟在资料图片里见过。那身影低着头,保持着一种静止的姿态。
林伟猛地甩了甩头,定睛看去。
阴影依旧是阴影,空无一物。
幻觉?疲劳导致的?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疼痛让意识清醒了些。但那道穿着旧式消防服的淡影,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了他的脑海。
他想起入职培训时看过的一些资料。关于这个十字路口。很多年前,这里曾是一家纺织厂的仓库,后来……发生了一场特大火灾。火势极大,据说因为堆放的都是易燃品,加上当晚大风,烧了整整一夜,死伤……非常惨重。具体的细节,年代久远,他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好像提到了建筑结构问题,以及……未能及时撤离的工人。
位置……似乎就是这里。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比刚才门外的冷雨更刺骨。他再次环顾四周,这次,他注意到更多细节。墙壁上那些暗红色的砖块,某些区域的色泽格外深黯,分布得毫无规律,像是……喷射状?脚下铺设的复古地砖,缝隙里似乎也嵌着一种难以清洗的、焦黑色的物质。
餐厅的名字——“重生”。
侍者口中的“想见的人”。
食客们脸上那种沉浸在虚幻重逢中的、令人不安的满足。
还有那碗味道奇特、喝下后便隐隐产生幻觉的汤……
以及,角落里那个转瞬即逝的、穿着旧式消防服的淡影。
无数碎片在林伟脑中碰撞、拼接,指向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他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需要确认。立刻,马上。
他招手叫来侍者,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汤不错。洗手间在哪里?”
侍者微笑着指向大厅侧面一条不显眼的通道:“先生,请往那边走,尽头左转。”
林伟站起身,尽量自然地朝那个方向走去。通道比大厅更暗,墙壁刷着深灰色涂料,吸走了大部分光线。空气里那股甜腻的气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旧的、类似地下室的阴冷潮气,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通道尽头并非洗手间,而是一段向下的、更加昏暗的楼梯。楼梯口没有明显的标识,只在侧面墙壁上嵌着一盏光线微弱、几乎不起照明作用的壁灯,灯罩边缘落满了灰尘。
就是这里。直觉,或者说某种更冰冷的预感,在疯狂地提醒他。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厅的喧嚣被隔绝在身后,如同另一个世界。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霉味和焦糊味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
他踏上了向下的台阶。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松脆的灰烬上,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尽管脚下是坚实的水泥。越往下,光线越暗,空气也越发阴冷潮湿,那股焦糊味却诡异地变得清晰起来,不再是幻觉,而是真切地萦绕在鼻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灾难过后的死寂气息。
楼梯并不长。尽头是一扇普通的、没有上漆的木门,门板上有几道深刻的划痕,门把手是老式的黄铜材质,布满了暗绿色的锈迹。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带着锈蚀颗粒的门把手。
就在这时,门内,或者说,门板紧贴着的下方缝隙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类似叹息的声音,幽幽地飘了出来。
林伟的动作顿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门把。
门,没有锁。
“吱呀——”
一声干涩嘶哑的摩擦音,在死寂中突兀地响起,拉得老长。
门,向内滑开了一道黑暗的缝隙。
一股远比通道里浓烈百倍、混杂着焦糊、霉变、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蛋白质烧灼后残留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如同实质的粘稠浪潮,猛地从门缝里扑了出来,将他彻底淹没。
林伟僵在原地,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
借着他身后楼梯口那点微乎其微的光线,以及门缝里渗出的、更深的黑暗,他看到了。
门后,是一个极其宽敞、近乎空荡的地下空间。
地面,是粗糙的、未经任何处理的水泥地,颜色是不均匀的、大片大片的深黑,仿佛被烈火反复舔舐、被油脂和某些不可言说的物质彻底浸透。
而在这片深黑的地面上,靠近中央的位置,赫然残留着一些……轮廓。
一些焦黑的、扭曲的、人形的轮廓。
它们印在地上,姿态各异,有的蜷缩,有的伸展,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挣扎求生的绝望形状。边缘模糊,与地面融为一体,却又因为那极致的焦黑色,在昏暗中凸显出令人心悸的狰狞。
数量,远比他能瞬间数清的更多。
这里不是什么储藏室。
这里是焚场。
是当年那场大火,最终吞噬了无数生命,将他们焚烧、碳化、与建筑残骸融为一体的地方。
是餐厅名字里所谓的“重生”,之下所掩盖的,血淋淋的、未曾安息的真实。
林伟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那几口热汤带来的暖意早已化为冰针,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他扶着冰冷潮湿的门框,才勉强没有倒下。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凄厉的、被火焰吞噬时的惨嚎,尖锐得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
他猛地抬起头。
透过那道敞开的门缝,望向楼梯上方,望向那隔着水泥楼板、正在上演着一幕幕虚假慰藉的餐厅大厅。
他仿佛看到了,那些品尝着“慰藉套餐”的食客们,他们身边环绕的,根本不是什么慈祥的祖辈、恩爱的伴侣、乖巧的孩童……
而是一个个焦黑、扭曲、散发着浓烈焦臭与无尽怨毒的……
亡魂。
它们正被那诡异的汤羹吸引而来,贪婪地汲取着生者的气息与思念,上演着一场场毛骨悚然的阴阳“团聚”。
那个穿着旧式消防服的淡影,或许,正是当年试图冲入火场救援,却最终未能走出的同行前辈。
林伟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这间光鲜亮丽的“重生餐厅”,它的每一寸地基,都浸泡着遇难者的鲜血与焦骸;它的每一分盈利,都建立在用邪术禁锢亡魂、玩弄生者情感的罪恶之上。
他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
他强撑着几乎脱力的双腿,踉跄着转身,想要逃离这片人间地狱的入口。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
“啪嗒。”
一滴冰冷、粘稠的液体,从上方黑暗的楼梯顶棚,滴落在他后颈的衣领里。
触感,像极了尚未完全凝固的、温热的……蜡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