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值班，医院送来一个全身裹满白布的伤员。
同事说那是重度烧伤患者，可白布干净得不像话。
第二天，所有接触过伤员的医护都开始梦游。
他们整齐划一地走向医院顶楼，像被什么东西召唤着。
保卫科调取监控，发现每个梦游者的背上都趴着一片飘荡的白布。
而那块最大的白布，正站在我身后，轻轻对着我脖子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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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四十分，市三院急诊科的灯光惨白，像垂死病人毫无血色的脸。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和排泄物的馊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我靠在护士站的台子后面，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冰凉的台面，眼皮沉得几乎抬不起来。夜班就是这样，前半段被各种突发状况撕扯得支离破碎，后半段则陷在这种黏稠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寂静里，只有监护仪偶尔传来的、规律到令人心慌的滴滴声。
突然，远处传来救护车凄厉的鸣叫，由远及近，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猛地扎破了这层寂静的膜。我激灵一下站直身体，困意瞬间跑了大半。这种时候来的，多半没什么好事。
平车轱辘与地面摩擦发出急促而嘈杂的声响，伴随着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直冲抢救室而来。我赶紧迎上去。
来的是一辆120，随车医生老陈我认识，此刻他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不是累的，更像是……吓的。
“小秦，快！准备清创包扎，可能伴有吸入性损伤！”他语速很快，但声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的目光落在他推着的平车上，然后，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滞了。
那是一个人形，但完全被一种异常干净、白得刺眼的布料包裹着。从头顶到脚踝，缠得密不透风，看不到任何一寸皮肤，也看不到任何一点烧伤患者应有的焦黑、血红或是渗出的组织液。那白布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话，像是刚从无菌包装里拆出来，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更诡异的是，它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崭新的气息，与这周围污浊、充满病痛和死亡气息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绝不是常规处理烧伤的方式。
“这…包裹的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发紧。
老陈抹了把额头的汗，眼神躲闪了一下，含糊道：“家属……也可能是现场的人，胡乱包的吧。别管那么多了，先处理！”
胡乱包的？我盯着那白布，它包裹的纹路有种奇异的规整，一层覆一层，严密得惊人，边缘处甚至看不出打结的痕迹，仿佛天生就长成这样。一股没来由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悄悄爬了上来。
送伤员来的除了司机和老陈，还有一个穿着工装、满身油漆点的男人，应该是事故现场的工友。他站在抢救室门口，离得远远的，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不关我事…他自己…自己裹上的…”
自己裹上的？一个重度烧伤的人，自己用这么规整的方式把自己裹起来？
我还想再问，但抢救室里的医生和其他护士已经围了上来。主治李医生皱了皱眉，显然也对这诡异的包扎感到不解。“准备剪开！”他戴上手套，下达指令。
一个护士拿来最大号的钝头剪刀。冰凉的金属刃口探到白布边缘，用力剪下。
“咔嚓。”
声音不对。不是布料被剪开的撕裂声，反而像是剪在了什么极具韧性的老皮革上，沉闷，带着一股令人牙酸的阻力。
持剪的护士“咦”了一声，加大了力气。剪刀的刃口陷进去一点，但白布纹丝不动，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搞什么？”李医生有些不耐烦，接过剪刀，亲自上手。他身材高大，手上力气不小，此刻用足了劲，手背青筋都暴了起来。
还是不行。那看似柔软的白布，此刻却坚韧得超乎想象，剪刀落在上面，连最细微的纤维都没能切断。
李医生的额头也见了汗，他换了个位置，颈部的布料，结果依旧。
“见鬼了…”他低声骂了一句，放下剪刀，尝试用手去撕扯、去揭开。可那白布严丝合缝，根本找不到头绪，用力去抠，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滑腻，却又重若千钧，仿佛这薄薄一层布下面，压着一整座山。
我站在稍远的地方，心脏莫名地越跳越快。抢救室里明亮的灯光打在那白布包裹的人形上，投下一片轮廓清晰的阴影。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那阴影的边缘，似乎在极其轻微地晃动，像是有无形的风吹过。可抢救室里，门窗紧闭，连空气都是凝滞的。
“先上监护！”李医生放弃了徒劳的尝试，声音带着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心电监护的电极片贴了上去。屏幕上，线条疯狂地跳跃了几下，然后拉成一条笔直得令人心悸的直线。
“没…没心跳？”操作护士的声音变了调。
“不可能！”李医生亲自去摸颈动脉。他的手指按在那雪白的布料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他缓缓收回手，摇了摇头。
人，已经没了。
一时间，抢救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平车上那个安静、洁白、却透着无尽诡异的人形。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弥漫开来。
最终，李医生疲惫地挥挥手：“通知太平间吧。”
按照流程，我们需要做最后的整理。但我看着那具被白布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尸体，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迈不动。最后还是两个资历老的男护士，互相看了一眼，硬着头皮上前，推着平车，将那抹刺眼的白送往地下一层。
平车轱辘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仿佛被那片幽深的黑暗吞噬了。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那个工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老陈凑过来，递给我一支烟，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邪门，太邪门了…”他点燃烟，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模糊不清，“工地的人说，他是掉进刚搅拌好的石灰池里了。可你闻闻，这身上…哪有半点石灰味儿？这布…他妈的干净得像才漂白过…”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空气里只有消毒水和烟草的味道。确实，没有预想中石灰遇水发热后的刺鼻碱味，也没有皮肉烧灼后的焦臭。
那白布，干净得令人心头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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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在一种心神不宁的恍惚中度过。交接班时，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把夜班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提到那个特殊伤员时，我只含糊地说“抢救无效死亡”，刻意回避了那些无法理解的细节。来接班的同事打着哈欠，显然也没太在意。
回到家，明明是精疲力尽，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那具被雪白布料严密包裹的人形，以及心电监护上那条笔直的线。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驱不散心底那股寒意。
昏昏沉沉睡到下午，被手机连续的震动吵醒。是科室群里炸锅的消息。
“怎么回事？我昨天半夜居然在客厅里站着睡着了？”
“我也是！醒来发现自己在厨房，手里还拿着把菜刀，吓死我了！”
“+1，睡得好好的，早上在阳台醒的，鞋都没穿。”
“我老公说我昨晚起来在屋子里转圈，眼神直勾勾的，跟他说话也不理…”
“……”
发言的都是昨晚参与抢救或是接触过那个伤员的医护人员。无一例外，都出现了梦游症状。而且据他们自己或家人描述，梦游时的状态都很相似——眼神呆滞，动作僵硬，叫之不应。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握着手机的手心沁出冷汗。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我。
就在这时，护士长在群里@了所有人，语气严肃：“所有昨晚值班人员，立即回医院，保卫科要调阅监控，了解情况。”
赶到医院时，气氛明显不对。保卫科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科长和几个负责人眉头紧锁。昨晚接触过伤员的人基本都到齐了，包括主治李医生和护士老陈，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显然都没休息好，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
监控录像被调取出来，主要集中在医护人员休息区和相关楼层的走廊。
画面播放着，起初一切正常。到了凌晨三四点左右，也就是大家基本睡熟后，诡异的一幕开始了。
首先是一个睡在休息室上铺的护士，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然后缓缓爬下床梯。接着，旁边床位的另一个医生也坐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先后睁开眼睛，但那眼神空洞无物，没有任何焦点。下床，开门，走到走廊上。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协调得令人毛骨悚然。
更可怕的是，他们在走廊上汇合后，排成了一个不算整齐但方向一致的队伍，迈着一种古怪的、节奏固定的步子，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要去哪儿？”有人颤声问。
操作监控的保安切换了摄像头视角。走廊，楼梯间，再上一层……他们的目标明确得可怕——
医院顶楼！
那个平时很少有人去，通往天台的大门通常锁着的地方。
画面里，梦游的队伍沉默地行进在空荡的楼梯间，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收，只有监控忠实记录下这令人脊背发凉的一幕。他们走上通往顶楼的最后一段楼梯，聚集在那扇紧闭的防火门前，静静地站着，面朝着门，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聆听着某种无声的召唤。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监控主机运行的微弱嗡鸣和有人粗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放…放大！放大看看他们背上！”李医生突然嘶哑地喊道，他的手指着屏幕，瞳孔因恐惧而收缩。
保安操作着鼠标，将其中一个护士背后的画面局部放大。
像素不够高，有些模糊。但足以看清楚——在她白色的护士服背部，肩胛骨的位置，贴着一片…东西。
那东西也是白色的，材质看起来…很像包裹伤员的那个白布。它像是没有厚度，轻薄地附着在护士服上，边缘微微飘荡着，仿佛处于失重状态，又像是活物在轻轻呼吸。它紧贴着，轮廓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的…后背？
“再看那个！”老陈的声音都变了调。
画面切换到另一个角度，一个走在后面的男医生背上，同样贴着一片类似的白布，大小略有不同，但那种诡异的附着感和轻微的、自主的飘动感，如出一辙。
“都有…昨晚碰过那个伤员的，背上都有！”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办公室里蔓延。每个人都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背，仿佛那东西也粘在了自己身上。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冻僵了。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昨晚，我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剪开白布的操作，但我…我离得很近，我推过平车，我…
就在这时，保卫科长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骚动的人群，直直地看向站在门口附近的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嘴巴微张，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那种安静，带着一种粘稠的、几乎实质般的恐惧。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某种陈旧布料特有的微尘气息的凉意，正紧贴在我的后颈窝处，缓慢而执着地吹拂着。
一下，又一下。
轻飘飘的，像情人的呢喃，却又带着坟墓般的阴寒。
它就在那里。
在我身后。
静静地，对着我的脖子，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