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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殡仪馆整容师助理,我见过无数死亡。

>那天整理无名女尸遗物时,一枚戒指莫名滑入我的口袋。

>戒指内圈刻着陌生名字,戴上后每晚都梦到被活埋的窒息。

>直到在镜子里看见身后站着那具拼凑的碎尸,我才明白。

>这不是捡到的戒指,而是它选中了我。

>现在,它正吸食我的生命,用我的血肉拼凑它的新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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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仪馆的夜,连空气都凝成了半透明的胶冻,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福尔马林那辛辣又甜腻的独特气味,像无数冰冷的藤蔓,从鼻腔一直缠到喉咙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死寂的重量。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投下毫无生气的惨白光芒,将这间遗物处理室切割成一片片静止的、界限分明的孤岛。

我,苏晚,二十五岁,职业是给那些永远沉默的客人做最后的“体面”修饰——殡仪馆的遗体整容师助理。名字听起来似乎带着点手艺人的温度,实则不过是日复一日地用僵冷的蜡块填补凹陷,用厚厚的粉底覆盖尸斑,用细针和丝线缝合那些意外撕裂的伤口,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仅仅是睡着了。看得太多,连恐惧都成了奢侈品,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死亡在这里,是流水线上最寻常的零件。

“啧,又是这活儿。”同事老马的声音像砂纸打磨着生锈的铁皮,他叼着半截没点燃的烟,粗糙的手指不耐烦地戳着不锈钢托盘。托盘里,散乱地堆放着几件刚从冷库送来的东西,属于一个编号“0721”的无名女尸。那具尸体,我早上在化妆间见过。严格来说,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具”。她是被七拼八凑缝合起来的残骸,像一件粗劣的、充满恶意的拼布娃娃。断裂的肢体接口处,皮肉翻卷,露出森白的骨茬,针脚粗粝得如同爬行的蜈蚣。最刺眼的是她的左手,无名指根部有一圈深紫色的淤痕,皮肤被粗暴地刮擦过,显然,曾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掳走了。

“0721?”我拿起旁边的登记卡片,声音干涩。老马是馆里的老油条,负责遗物登记。

“嗯,城西工地挖出来的,碎得跟饺子馅似的,”老马啐了一口不存在的唾沫,眼神浑浊,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啥身份信息没有,就这堆破烂。”他下巴点了点托盘。

托盘里的物件确实寒酸得可怜:一条褪色发白的廉价牛仔裤,膝盖磨得发亮;一件洗得看不出原色的棉布t恤,领口松垮变形;还有一只孤零零的、断了带子的旧帆布鞋。这就是一个人留在世间的全部痕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手指上那个印子……”我下意识地提起。

“哦,那个啊,”老马眼皮都没抬,熟练地拿起一个塑料袋,将那几件衣物一股脑扫进去,动作随意得像在处理厨余垃圾,“估计是戴过戒指吧。要么是凶手贪那点金子银子,要么就是埋在土里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刮跑了。这种无名尸,能收进来就不错了,谁还管她戴没戴过戒指?”他拉上塑料袋的封口,发出“刺啦”一声响,“登记完了,你收拾下,按流程该扔的扔。”

他拍拍屁股走了,留下那股劣质烟草混合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我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个被遗忘的不锈钢托盘边缘。老马刚才动作粗暴,一件揉成一团的灰色t恤半搭在托盘外,眼看就要滑落。

身体比意识快了一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指尖触碰到那团冰冷、僵硬的布料。就在我抓住它,想把它塞回托盘里的瞬间——

“叮。”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脆响。像是一粒微小的冰珠,跌落在同样冰冷的水泥地上。

什么东西?我心头莫名一跳。低头,目光在冰冷、光洁如镜的水泥地面急切地扫视。没有,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地面反射着惨白的灯光,刺得眼睛发涩。

我皱紧眉头,是幻听?这鬼地方待久了,神经难免有点不正常。我甩甩头,弯腰将t恤彻底塞进托盘,又检查了一下托盘底部,确认没有遗落任何东西。做完这些,我习惯性地把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准备去拿登记本。

指尖,却猝不及防地碰到了一样东西。

坚硬,冰凉,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沉坠感。

不是我的笔,也不是钥匙。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我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惊悚的迟缓,将口袋里的异物掏了出来。

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我的掌心。一枚戒指。

样式极其古朴,甚至可以说是笨拙。戒身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暗沉色泽,非金非银,非铁非铜,更像某种风化了千年的骨头,或是深埋地底被污浊浸透的顽石。戒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一圈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螺旋状凸起纹路,不仔细看几乎与戒身融为一体。内圈,靠近指根的位置,清晰地刻着两个细小的字母,深深地嵌入那暗沉的材质里:

**L.Y.**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L.Y.? 这两个字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掌心刺痛。无名女尸0721手指根部那圈深紫色的淤痕,老马漫不经心的话语……这枚戒指,就是她遗失的那一枚!

它怎么会在我口袋里?我刚才明明检查过地面,什么也没看见!是它自己……滑进来的?这个念头荒谬得像鬼故事的开头,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

理智尖叫着让我立刻扔掉它!把它扔进回收箱,或者直接丢进下水道!可手指却像被冻僵了,违背着大脑的指令,反而更紧地攥住了这枚冰冷的异物。它太特别了,那种沉甸甸的质感,那种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的暗沉,还有那神秘刻痕带来的强烈冲击……一种病态的好奇,一种近乎被蛊惑的吸引力,牢牢攫住了我。像是被深渊凝视,而我竟忍不住想要回望。

鬼使神差地,我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了这枚冰冷沉重的戒指。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坚硬,却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弱的韧性?像是某种致密的角质。我屏住呼吸,仿佛在进行一个隐秘而危险的仪式,试探着,缓缓地,将它套向自己左手的无名指。

戒环的尺寸明显偏小。我的手指关节不算粗大,但戒指的内径看起来顶多只能套到指尖。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把它拔下来时——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指尖传来一股细微但清晰的……收缩感!仿佛那枚冰冷的戒指突然拥有了生命,它的内圈,那些原本坚硬的螺旋纹路,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如同某种活物的内壁肌肉在收缩。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顺滑感包裹了我的指节,那枚戒指竟毫无阻滞地滑了下去,稳稳地、严丝合缝地箍在了我无名指的根部!

尺寸刚刚好!仿佛它生来就该属于这里,属于我的手指!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从戒指贴合处炸开,沿着指骨、手臂的血管,毒蛇般急速窜向心脏!那不是单纯的物理低温,更像是一种……吸吮生命热力的阴寒!我浑身剧震,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就要把它撸下来!

然而,手指触碰到戒指边缘的刹那,一股更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抗拒感死死攥住了我。仿佛强行剥离它,会扯断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一种诡异的、病态的“契合感”油然而生,冰冷,沉重,却牢固得可怕。它像一枚嵌入血肉的冰冷铆钉,宣告着某种无法挣脱的占有。

我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薄薄的白大褂。冰冷的戒指紧贴着皮肤,那沉甸甸的触感,那源源不断汲取热量的阴寒,像一条盘踞的毒蛇。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我猛地甩手,动作近乎痉挛,指甲狠狠抠向戒圈内侧,试图将它从指根撬开。

但那枚暗沉的戒指纹丝不动。它冰冷、坚硬,仿佛已与我的指骨融为一体,每一次用力的抠抓,带来的只有指腹皮肤被摩擦的生疼。一种更深沉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它似乎……不想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老马那粗哑不耐的催促,像破锣一样在寂静的走廊里炸开:“苏晚!磨蹭什么呢?冷库那边催了!等着收下一批呢!快点,把东西处理好,别耽误事儿!”

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如同惊雷,瞬间劈散了我脑中混乱的恐惧和诡异的执念。身体猛地一颤,像被从梦魇中强行拽醒。我触电般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不行,不能让人看见!尤其是老马那张嘴!被发现私藏死者遗物,哪怕只是一枚戒指,也足够我卷铺盖滚蛋,甚至在这个行当里彻底臭掉。

几乎是本能反应,我飞快地拉起白大褂宽大的袖口,将戴着戒指的左手死死盖住。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手腕内侧的皮肤,那股寒意似乎又加重了几分。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对着门口的方向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了!马上就好!”

目光慌乱地扫过托盘里那堆属于0721的遗物。牛仔裤、旧t恤、单只帆布鞋……它们无声地躺在冰冷的金属上,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破败凄凉。戒指在我指根下微微发烫——不,是它在吸走我手指的温度而产生的冰冷错觉。那圈深紫色的淤痕再次浮现在脑海,冰冷而清晰。我猛地一咬牙,动作近乎粗暴地抓起那个装着衣物的塑料袋,连同那只孤零零的鞋子,狠狠地塞进旁边标着“废弃遗物回收”的巨大塑料桶里。

“咚!”沉闷的声响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了一下,很快又归于死寂。0721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就此消失。只剩下我指根上这枚冰冷的异物,像一枚嵌入血肉的诅咒标记。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遗物处理室。走廊里,老马叼着那根始终没点燃的烟,正靠在对面的墙上,斜睨着眼看我,浑浊的眼里带着点审视和惯常的不耐烦。

“搞定了?”他喷出一口带着烟油味的气息。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低着头,脚步不停,只想快点离开他探究的目光。左手下意识地缩在袖子里,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痛感来抵消无名指根部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冰凉。

“脸色这么差?见鬼了?”老马在我身后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我的神经末梢。

我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走廊惨白的灯光在头顶流淌,将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指根下那枚戒指,似乎随着我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甸甸地搏动着,无声地提醒我它的存在。

深夜的死寂像粘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包裹着狭小的出租屋。窗外,城市早已陷入麻木的沉睡,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空洞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汽车喇叭,短暂地划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旋即又被更深的死寂吞没。我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浑身却一阵阵发冷。那枚戒指,白天那诡异的冰冷似乎蛰伏了,此刻紧贴皮肤,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粘腻感,像某种活物分泌的冰冷体液。它沉甸甸地箍在无名指根,像一个无法摆脱的枷锁,每一次脉搏的跳动,似乎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坚硬冰冷的物质在微微挤压着血管。

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莫名的惊悸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猛地攫住了我。

不是入睡,是坠落。毫无缓冲地坠入一片粘稠、冰冷、沉重的……泥土之中!

浓烈的土腥味混合着腐烂植物根茎的酸臭,汹涌地灌入口鼻。冰冷潮湿的泥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沉重得像一座山压在胸口。我惊恐地张开嘴想要尖叫,却只吞进一大口带着沙砾和腐败气息的泥浆!肺部像被两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疯狂地抽搐,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眼睛被泥土糊住,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绝望的漆黑。

动不了!全身的骨头像是被碾碎了,又被这沉重的湿泥重新塑形、禁锢。只有那根戴着戒指的无名指,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重压中,传来一种异样的、清晰的感知。不是痛,而是一种……被吮吸的感觉。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冰冷吸管,正透过戒指,贪婪地、疯狂地汲取着皮肤下的血液,肌肉里的生机,骨髓深处最后一点热力。生命像沙漏里的细沙,正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急速抽走。

更可怕的是感知。在这活埋的炼狱里,意识却异常清晰。我能“感觉”到身下和周围,并非均匀的泥土。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毛骨悚然的触感——冰冷、僵硬、带着某种失去弹性的柔软。是肢体!断裂的、扭曲的、不属于我的肢体!像垃圾一样被随意抛弃、掩埋,此刻正和我一起,在这冰冷的墓穴中腐烂!它们挤压着我,缠绕着我,散发着浓烈的、甜腻的死亡气息。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满每一条血管。我要死了!像0721一样,碎掉,然后被抛弃在这肮脏冰冷的泥里!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最后一丝理智。

“呃——嗬——!”

一声凄厉到变调、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喊,终于撕裂了喉咙,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一头发了狂的困兽,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眼前不再是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而是出租屋熟悉的、被窗外微弱路灯光映照的模糊轮廓。但鼻腔里,那浓烈得令人作呕的土腥味和腐臭味,却依然萦绕不散,真实得可怕。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吞咽着房间里冰冷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叶的刺痛。颤抖着,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下意识地,我的目光惊恐地投向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那枚暗沉的戒指在昏暗中反射着窗外路灯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光晕。它静静地箍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得逞的见证者。刚才那被活埋的恐怖,那被吮吸生命力的冰冷感觉,那被破碎肢体环绕的触感……一切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地烙印在神经上。这不是梦!那种濒死的绝望和冰冷,真实得刻骨铭心!

一种冰冷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东西是活的!它在吃我!我像疯了一样,右手死死抓住左手无名指,用尽全身力气去撸那枚戒指!指甲在皮肤上划出血痕,指骨被勒得生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可那枚戒指,纹丝不动。

它冰冷、坚硬,像一个深深嵌入骨肉的活体枷锁。每一次用力的拉扯,换来的只有皮肤被磨破的刺痛和指骨几乎要碎裂的剧痛。它仿佛已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无法分割。更诡异的是,当我停止挣扎,那戒指内圈紧贴皮肤的地方,竟传来一阵微弱但清晰的……蠕动感。像冰冷的蛞蝓在皮肤上爬行。

“啊——!” 我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呜咽,猛地抽回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怎么办?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它想干什么?0721……那个被拼凑起来的女人……她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一切?直到……被彻底吸干?

混乱的思绪如同狂风中的碎片。报警?怎么说?说一枚捡来的戒指每晚把我活埋?警察只会把我当疯子。去找人弄掉?谁能弄掉一个像长在肉里的东西?而且……那股吮吸感,那种被无数冰冷肢体环绕的触感……太真实了,真实到让我无法怀疑,这枚戒指,它链接着某个……地方。

冰冷的绝望和无助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死死盯着指根上那枚在昏暗中泛着幽光的戒指,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夜,还很长,而我知道,那窒息冰冷的泥土,那破碎的肢体,随时会再次将我拖回地狱。

白天的殡仪馆像一台巨大而精密的冰冷机器,在日光灯恒定的嗡嗡声中麻木地运转。福尔马林的气味依旧浓烈,死亡在这里被程序化、日常化。我努力将自己缩进白大褂里,试图扮演那个沉默、高效、对一切都习以为常的助理苏晚。然而,指根那枚戒指的存在感却从未如此强烈。它沉甸甸地箍在那里,像一块嵌入骨髓的寒冰,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提醒我昨夜那场活埋的噩梦并非虚幻。

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递送工具时,下意识地蜷缩起戴着戒指的左手;填写表格时,用右手笨拙地书写;甚至去接一杯水,都尽量避免左手用力。那冰冷的触感像一道无形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异类,随时会被旁人窥破秘密。目光不敢与人对视,尤其是老马那双浑浊、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小苏,发什么呆呢?” 老马那破锣嗓子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我浑身一激灵,手里的不锈钢镊子“当啷”一声掉在解剖台冰冷的金属面上,发出刺耳的锐响。

我猛地回头,心脏狂跳,脸色大概白得像身后的停尸布。老马正抱着一叠文件站在门口,皱着他那两道稀疏的眉毛,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惯常的不耐烦和一丝探究:“脸色跟死人似的,昨晚做贼去了?喏,0721的初步解剖报告出来了,陈法医那边刚传过来,你归档一下。”他把一个薄薄的文件夹丢在旁边空着的推车上。

0721!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一缩。我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狂乱的心跳,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好。”

老马没再说什么,摇摇头,叼着他那根从不点燃的烟转身走了。解剖室里只剩下我和那具覆盖着白布的遗体,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混合的味道。我僵硬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那个推车,拿起那份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报告。

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我翻开硬质的封面。前面是常规信息:无名尸,编号0721,发现地点,日期……快速翻过。目光落在后面的解剖发现栏,一行行冰冷、客观、毫无感情的专业描述,此刻却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尸体呈高度碎裂状态,经初步拼合,确认由至少四具不同女性尸体的部分肢体强行缝合组成……”

四具!不同的尸体!我眼前一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那晚梦中身下无数冰冷、断裂的肢体触感,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

“……主要肢体来源推测如下:左臂及左肩胛骨部分,与三年前‘城南护城河无头女尸案’(档案号Nc-0307)中失踪的受害者林某(Lin Yue)高度吻合……”

**L.Y.!**

报告上这两个冰冷的字母,如同两颗子弹,瞬间击穿了我的视网膜!Lin Yue!林悦!戒指内圈刻着的,正是L.Y.!它不是0721的名字,它是……是组成这具缝合怪物的其中一块“材料”,一个三年前就已遇害、连头颅都未找到的可怜女人的名字!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冻僵。那枚戒指,此刻正死死地箍在我的无名指上,冰冷刺骨,像一个活着的、吸血的墓碑!它根本就不是0721的遗物!它是属于那个三年前被分尸、头颅失踪的林悦(L.Y.)的!是凶手从她手指上硬生生掳走,最后不知为何,竟诡异地落到了无名尸0721身上,又被我……捡到!

“……其余肢体部分,初步比对,分别与本市近五年内另外三起未侦破的女性失踪案受害者特征存在关联……具体匹配度需等待进一步dNA检验……”

报告后面的画在我眼前模糊、晃动,再也看不清。耳朵里嗡嗡作响,福尔马林的辛辣气味混合着一种浓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腐烂气息,直冲鼻腔。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器械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白大褂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指根处的戒指,在这一刻猛地收紧!像一条被惊醒的毒蛇,骤然勒紧了缠绕的猎物!冰冷坚硬的戒圈狠狠嵌入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要勒断指骨的剧痛!同时,一股比昨夜梦中更加清晰、更加贪婪的“吮吸感”骤然传来!仿佛有无数张饥饿的口器,透过戒指,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血肉,吞噬着我的生命力!

“呃……” 我痛哼出声,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我用右手死死攥住左手腕,试图阻止那股可怕的吸力,却徒劳无功。生命正被急速抽走,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喧哗声猛地从解剖室外面的走廊传来,打破了死寂。

“……快!打开电视!本地台!”

“……老天!这……”

“……又是碎尸?第几个了?”

碎尸?!

这两个字像惊雷般在我混沌的脑中炸响!一股莫名的、巨大的恐惧驱使我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解剖室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台老旧的、积满灰尘的液晶电视。它平时只用来播放一些操作规范视频,此刻屏幕却诡异地亮着,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屏幕上,是本地午间新闻的片头。但画面却剧烈地晃动、扭曲着,信号极不稳定,发出刺耳的电流噪音。新闻主播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孔在扭曲的信号中显得异常诡异,她似乎也受到了干扰,语速急促而慌乱,声音断断续续:

“……插播……紧急……警方刚刚……西郊……废弃……厂区……发现……严重损毁……女性……残肢……特征……极其残忍……初步判断……与近期……连环……”

“咔哒!”

一声轻响。解剖室的门被推开了,是刚才跑去外面看热闹的几个同事回来了。走在最前面的小王脸色煞白,指着电视屏幕,声音都在抖:“晚姐!快看!又……又出事了!西郊那边……发现碎块了!和……和0721一样!”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电视屏幕上。就在主播身后,那作为新闻背景的、播放着模糊现场画面的小窗口里,镜头似乎无意间扫过一片狼藉的草丛边缘。一个沾满污泥的、暗沉发亮的小东西,在杂乱的草根和泥土中反射着微弱的、不祥的光。

那形状……那颜色……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指根处,那枚冰冷的戒指猛地爆发出针扎般的剧痛!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冰冷吸力同时袭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看见了!在电视画面的角落里,那片肮脏的泥地上,赫然躺着……另一枚戒指!样式、色泽,与我无名指上这枚,一模一样!只是内圈的刻痕,被污泥覆盖,看不真切。

它选中了我……不止是我!它还在……寻找!它在拼凑!用血肉……用生命……

极度的恐惧和那戒指疯狂的吸力终于冲垮了最后一丝支撑。眼前猛地一黑,视野边缘迅速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身体失去所有力气,像一截被砍断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砰!”

额头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剧痛传来,却远不及指根那被疯狂吮吸的冰冷地狱。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我仿佛又闻到了那浓烈的、令人窒息的土腥味和腐败气息。冰冷沉重的泥土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世界彻底陷入无声的、粘稠的黑暗。

“……苏晚?苏晚!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个熟悉又带着急切的声音,像隔着厚重的水层传来,模糊不清。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每一次试图掀开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的剧痛。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药味,还有一种……淡淡的、令人安心的皂角清香?不是殡仪馆那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我艰难地掀开一条眼缝。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逼得我立刻又闭上。缓了好几秒,才再次尝试。视野里一片朦胧的白,渐渐聚焦。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旁边挂着输液瓶的铁架。空气里是医院特有的味道。我躺在病床上,手上扎着针。床边,俯身看着我的,是一张充满担忧的年轻脸庞,戴着无框眼镜,眉头紧锁——陈默。

“陈……默?”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是我!” 陈默见我醒来,明显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忧虑并未散去,“你吓死我了!在解剖室突然就昏倒了,脑袋磕在地上,幸好只是轻微脑震荡和一点皮外伤。感觉怎么样?头晕吗?恶心吗?”他一连串地问着,手指下意识地搭上我的腕脉。

陈默,我的高中同学,现在是市局法医中心的法医助理,也是我在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人如其名,大多数时候都沉默专注,带着点书呆子气,但专业上极其可靠。殡仪馆和法医中心常有业务往来,0721那具缝合怪物的初步解剖,就是他老师负责,报告也是他经手整理的。

“还……还好。”我虚弱地应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极其惊恐地投向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那枚冰冷沉重的戒指不见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心脏,比它在的时候更甚!它去哪儿了?谁拿走了?那种被疯狂吮吸生命力的感觉……难道真的只是噩梦?不!那种冰冷,那种窒息,那种被活埋的绝望,真实得刻骨铭心!

“戒指呢?!”我猛地抓住陈默正在把脉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变调,“我的戒指!左手!无名指上!它不见了!谁拿走了?谁?!”

陈默被我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手腕被我抓得生疼,他吃痛地皱眉:“嘶……苏晚!松手!什么戒指?你手上什么也没有啊?你送来的时候就这样!”

什么也没有?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指根处,皮肤光洁,除了因为刚才用力抓握陈默而留下的一点红痕,什么都没有。没有戒痕,没有勒痕,甚至没有一丝一毫佩戴过东西的痕迹!仿佛那枚带来无数噩梦的戒指,从未存在过。

这怎么可能?那冰冷沉重的触感,那勒入骨髓的疼痛,那疯狂的吮吸感……难道是脑震荡产生的幻觉?0721报告上的L.Y.呢?电视新闻里那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呢?

“不……不可能……”我喃喃自语,巨大的混乱和恐惧让我浑身发冷,牙齿又开始咯咯打颤,“它就在那里……它勒我……吸我的血……它……它还在找……” 语无伦次,像个真正的疯子。

“苏晚!看着我!”陈默双手用力按住我的肩膀,强迫我涣散惊恐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他的表情异常严肃,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盯着我,“冷静!听我说!你送来的时候,手上确实什么也没有!我检查过!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压得更低,“你说‘它还在找’?找什么?是不是……和0721有关?和你昏倒前看到的新闻有关?”

他提到了0721!提到了新闻!这不是幻觉!陈默知道什么?

“报告……”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喘息着,“0721的报告……L.Y.!戒指上刻着L.Y.!林悦!三年前那个……还有新闻!电视!西郊……另一枚戒指!一样的!”我语速飞快,颠三倒四,但陈默显然听懂了关键部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果然……”他喃喃道,松开按着我肩膀的手,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似乎在强压内心的惊涛骇浪。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病房门口,确认无人,才凑近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苏晚,听着,接下来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对外说!这关系到……一些非常规的东西,说出来没人会信,甚至会惹上大麻烦!”

他的严肃和紧张感染了我。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用力点了点头。

陈默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刀:“0721的初步解剖报告……有问题!大问题!那具尸体……不是简单的缝合!”

“那些肢体……拼凑她的肢体……在分子层面……出现了异常活跃的……分解现象!”陈默的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通俗点说……就是那些来自不同死者、死亡时间相差几年的残肢,在被缝合到一起后,竟然……开始‘腐烂’了!不是正常的腐败,是……分解!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加速溶解!速度极快!这完全违背了法医学常理!我老师……他私下跟我说,他干了一辈子法医,从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事!就像……就像……”

他顿住了,似乎在寻找一个足够惊悚又足够准确的词。

“就像……那些肢体被强行‘缝合’,不是为了拼凑一具尸体……”我喉咙干涩,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而是……为了‘喂食’?”

陈默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他没有否认,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脸色惨白:“还有……那枚戒指。”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在整理0721原始物证照片时,”陈默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颤抖,“我发现……在拍摄她被发现现场的照片里……她的左手,无名指根部……那个明显的淤痕和剐蹭伤……在最初的高清照片里……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碎屑?像……某种矿石或者……骨头的粉末?”

暗红色碎屑?矿石或骨头粉末?

这个描述,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记忆!那枚戒指的材质!那种非金非铁、暗沉如骨如石的质感!

“我……我捡到的那枚……”我失声低语,恐惧攫紧了喉咙,“就是那种感觉!像……像骨头做的!”

陈默倒抽一口冷气,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极大:“你……你真的戴过?刻着L.Y.?”

“是!它自己……滑进我口袋……自己……戴上去……尺寸自己变小……勒我……吸我的……”巨大的恐惧和连日来的精神折磨终于冲垮了堤坝,我语无伦次,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每晚……都梦到被活埋……被碎尸围着……新闻里……西郊……又有一枚!它……它们在找!用我们的命……拼凑……拼凑……”

“拼凑什么?”陈默的声音也变了调。

就在这时——

“啪嗒!”

病房里明亮的顶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城市黯淡的光晕,在窗帘缝隙里投下几道惨淡的微光。

“怎么回事?!”陈默惊叫一声,立刻掏出手机想要照明。

然而,几乎就在灯光熄灭的同一秒——

“滋啦……滋啦……”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信号受到强烈干扰的电流噪音,猛地从病房角落那台静默的壁挂电视机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断续,充满了恶意!

我和陈默同时僵住,惊恐的目光投向声音来源。

一片漆黑的电视机屏幕,在电流噪音中,竟然幽幽地……亮了起来!

没有图像。

只有一片不断闪烁、扭曲、跳动的……雪花点!密密麻麻的白色光点疯狂地跳动、拉扯,形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充满不安的混沌光幕。在这片躁动不安的雪花噪点中,隐约地……似乎有一些极其模糊、扭曲的黑影在晃动?像人影?又像是……肢体?

更诡异的是,伴随着那刺耳的“滋啦”声,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味道,悄然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潮湿,冰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甜腻的、令人作呕的……**腐烂**的气息!

正是我每夜噩梦中的味道!正是0721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

“是……是它……”我牙齿咯咯作响,身体缩成一团,恐惧几乎要将我撕裂。指根处,那早已消失戒指的地方,猛地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正从骨头缝里往外扎!同时,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吸力凭空出现,贪婪地撕扯着我的生命力!

“呃啊——!”我痛得蜷缩起来。

“苏晚!”陈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变故惊得魂飞魄散,他手忙脚乱地按亮手机屏幕,惨白的光束瞬间刺破黑暗,慌乱地扫向电视屏幕,又扫向病床上的我。

就在那束晃动的手机光,掠过病房墙壁上那面光洁的梳妆镜时——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光线,落入了镜中。

镜子里,映出我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苍白的脸。映出身旁举着手机、满脸骇然的陈默。

而在我们两人的身影之后……

在那片手机光线无法完全照亮的、病房门内那片更深沉的黑暗里……

一个轮廓,静静地、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那里。

那轮廓……由无数断裂的、扭曲的、呈现出不正常青紫色的肢体碎片……强行拼凑、缝合而成!针脚粗粝,皮肉翻卷,森白的骨茬在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几颗来自不同面孔、腐烂程度不一、眼珠浑浊或只剩黑洞的头颅,歪歪斜斜地堆叠在那扭曲躯体的顶端,其中一颗……正对着镜子的方向!那张腐烂大半的脸上,一只脱出眼眶、仅靠几缕神经组织粘连的灰白眼球,死死地……“盯”着镜中的我!

0721!

不!是比0721更加破碎、更加混乱、散发着更浓烈死亡和怨恨气息的……整合怪物!

它什么时候进来的?!它怎么进来的?!

极致的恐惧瞬间冻结了血液!我全身的汗毛倒竖,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尖叫都发不出来!镜中,那个由无数尸块缝合的恐怖存在,静静地站在我们身后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带着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冰冷恶意。

手机的光束还在晃动。陈默显然也看到了镜中的景象!他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一颤,手机差点脱手飞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巴徒劳地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

时间仿佛凝固了。冰冷的空气像凝固的胶水,粘稠得令人窒息。福尔马林和腐烂的甜腻气息混合着,越来越浓,几乎盖过了医院的消毒水味。电视屏幕上的雪花点跳动得更疯狂了,“滋啦滋啦”的噪音像是无数只虫子在啃噬耳膜。指根处的剧痛和那股冰冷的吸力,随着镜中怪物的出现,陡然增强了数倍!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扎进骨髓,贪婪地攫取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嗬……嗬……” 我终于从窒息的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拼命地向后蜷缩,脊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床头铁栏杆,仿佛这样就能离身后那片黑暗中的恐怖远一点。

陈默猛地回过神,他几乎是凭借本能,一把攥紧手机,光束颤抖着却死死钉在镜中那恐怖影像上,另一只手则慌乱地去摸口袋里的对讲机——那是法医中心配发的紧急联络工具。

“报……报警!值班室!有……” 他的声音嘶哑变调,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惊惶。然而,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

镜中,那具由碎尸缝合而成的恐怖存在,最顶端那颗正对着我们的腐烂头颅,那只仅靠神经粘连、脱出眼眶的灰白眼球,极其诡异地……**转动了一下**!

浑浊的、没有生命光泽的眼球,在布满尸斑和溃烂皮肤的眼眶里,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它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镜面,冰冷地、精准地……落在了陈默的身上!

就在那死寂眼球转动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毫无征兆地在病房紧闭的门外炸响!像是有沉重的沙袋狠狠砸在了门板上!整个门框都随之剧烈一震!

陈默摸向对讲机的手瞬间僵在半空,报警的话语被硬生生噎了回去,脸上血色尽失。

“砰!砰!砰!!”

撞击声接踵而至!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疯狂!不再是沙袋,更像是……一个沉重的、包裹着坚硬物体的身躯,在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地撞击着房门!厚重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四周的墙灰簌簌落下。

“谁?!谁在外面?!”陈默对着房门嘶吼,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手机光束慌乱地移向剧烈震动的门板。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一声声狂暴、沉闷、充满恶意的撞击!仿佛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正不惜一切代价要破门而入!门把手疯狂地上下晃动,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滋啦——滋啦——!!!”

电视机的雪花噪音也陡然拔高,变得无比尖锐刺耳!闪烁的雪花光幕疯狂跳动,那些扭曲模糊的黑影仿佛要挣脱屏幕的束缚,膨胀、蠕动!

镜子里,我们身后那片黑暗中的碎尸怪物,轮廓似乎……更加清晰了。那无数拼接的肢体,在手机微弱光线的边缘,微微地……**起伏**着。像是在无声地……**呼吸**?

前有狂暴撞门!后有镜中鬼影!电视厉啸!指骨剧痛!

这突如其来的、全方位爆发的恐怖,彻底击垮了心理防线!极致的冰冷恐惧如同实质的海水,瞬间没顶!肺部被狠狠挤压,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生物最本能的反应——

“啊——!!!!!”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枷锁,从我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绝望、充满了濒死的恐惧,在狭小的病房里疯狂回荡,甚至短暂地压过了门外的撞击和电视的噪音!

几乎在尖叫爆发的同时,那股从指根处传来的、撕扯生命力的冰冷吸力,骤然攀升到了一个恐怖的峰值!眼前猛地一黑,视野边缘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急速蔓延!身体的力量被瞬间抽空,连尖叫的力气都消失了。我像一具断线的木偶,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铁床架上。

剧痛传来,却成了意识沉沦前最后的感知。

世界,彻底陷入无声的、粘稠的、冰冷的黑暗旋涡。只有那浓烈的土腥味和腐烂的甜腻,如同附骨之蛆,缠绕着最后一丝将散未散的意识。

冰冷,坚硬。

意识像沉在墨黑海底的石块,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水压碾碎。唯一清晰的感知,是左手无名指根部。那里没有戒指,却传来一种……被洞穿的剧痛。仿佛有一根烧红的、带着倒刺的冰冷铁钎,贯穿了指骨,并且正在缓慢地、持续不断地旋转、搅动。每一次微小的旋转,都带起一片血肉模糊的锐痛,直冲脑髓。

“呃……” 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血腥味。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丝。我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晃动。刺眼的白光再次灼痛了视网膜。是病房的顶灯?不……光线似乎更冷,更集中……是……无影灯?

剧烈的头痛和指骨的剧痛让思维迟钝得像生锈的齿轮。我费力地转动眼球,试图看清周围。

雪白的天花板。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器械架轮廓?空气里……浓重到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还有……一股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福尔马林和……**防腐剂**的混合气味?

这不是普通病房!

一个激灵,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部分昏沉。我猛地睁大眼睛!

视野清晰起来。头顶是巨大的、发出惨白光芒的无影灯。身下是冰冷坚硬的……不锈钢台面!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直透脊背!

我躺在一张……解剖台上?!

心脏骤停!血液瞬间冻结!

惊恐的目光扫视四周。冰冷的金属器械车,上面整齐摆放着闪着寒光的手术刀、镊子、骨锯、缝合针线……巨大的排风扇在墙角发出低沉的嗡鸣。墙壁贴着冰冷的瓷砖。这是一间……标准的解剖室!但绝对不是医院病房楼里的!这里的气味……这里的设备……这里是……法医中心?!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醒了?”

一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猛地侧过头,动作牵扯到后脑的伤口,又是一阵眩晕。

陈默站在解剖台旁。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的法医工作服,戴着口罩和手术帽,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此刻,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却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和恐惧,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专注的、如同观察实验标本般的……审视?

“陈默?这……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 我的声音嘶哑颤抖,身体因为恐惧和冰冷的金属台面而剧烈颤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中心,地下三号解剖室。”陈默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依旧平静,毫无波澜。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那双审视的眼睛在我脸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什么。“你昨晚在病房受到过度惊吓,精神崩溃,伴有严重的自残倾向和幻觉。普通医院处理不了,只能紧急转到这里。放心,这里更安静,也更……专业。”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自残?幻觉?我什么时候自残了?!

“不!我没有!” 我激动地反驳,声音拔高,“是它!那个戒指!镜子里……门外的撞门声!还有那个……那个缝合的怪物!你看见了的!你也看见了的陈默!” 我急切地看向他,希望能从他眼中找到一丝认同和共鸣。

然而,陈默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镜片反射着无影灯冰冷的光。他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心寒的“安抚”:“苏晚,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0721的案子,还有你捡到……或者说,你以为你捡到的那枚戒指,对你刺激太大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是很严重的。你产生了强烈的被害妄想和幻视幻听。镜子里什么都没有,门外是巡房的护士发现异常想进来查看,至于戒指……”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光洁的左手指根,“法医中心对你随身物品和病房进行了彻底检查,没有发现任何戒指的痕迹。那只是你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幻觉?他否定了!他清清楚楚和我一起经历了那一切!镜中的怪物,狂暴的撞门!他为什么撒谎?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头顶浇到脚底。我看着他,这个曾经信赖的朋友,此刻却感觉如此陌生,如此……危险。

“那……那昨晚……在病房……你想报警的时候……” 我艰难地问,试图抓住最后的疑点。

“报警?”陈默的眉毛似乎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随即语气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你当时情绪完全失控,尖叫挣扎,我只是想呼叫护士给你注射镇静剂。你后脑的伤,也是那时候自己撞到床架造成的。”他指了指我后脑包裹的纱布。

完美的解释。天衣无缝。把我所有的指控,所有真实的恐怖经历,都归结为精神崩溃下的幻觉和自残。

恐惧,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被背叛的冰冷所取代。我死死盯着他口罩上方那双冰冷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撒谎,陈默。”

陈默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病人。沉默在冰冷的解剖室里蔓延,只有排风扇低沉的嗡鸣,像死亡的背景音。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走到旁边的器械车旁。那里放着一个打开的、印着法医中心标志的牛皮纸文件袋。他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透明的、厚实的证物密封袋。

袋子里,装着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粉末极其细腻,像被精心研磨过,在无影灯下泛着一种不祥的、仿佛干涸血液般的幽暗光泽。

我的心跳,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漏跳了一拍!这颜色……这质感……和陈默之前描述的、0721手指根部残留的碎屑一模一样!

陈默拿着那个密封袋,走回解剖台边,将袋子举到我的眼前,隔着透明的塑料,那暗红色的粉末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吸力。

“认得这个吗?”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低沉而清晰地传来。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暗红色的粉末上,寒意顺着脊椎爬升。0721手指上的残留物!那枚戒指的材质?!它真的存在过!

“这……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干涩。

“0721无名指根部提取的微量附着物。”陈默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念一份枯燥的报告,“成分非常特殊。初步光谱分析,含有大量羟基磷灰石——也就是骨的无机质成分,以及一些……目前仪器无法完全解析的有机残留。结构致密,硬度极高,像是经过某种特殊的高温处理。最关键的是……”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刺向我,“我们在这些粉末的分子间隙里,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人体表皮细胞碎屑和……**极其新鲜的血液残留**。属于……**你**,苏晚。”

我的血液残留?!

轰隆!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开!我戴过那枚戒指!那勒入皮肉的疼痛,那被疯狂吮吸的感觉……都是真的!这些粉末,就是那枚戒指留下的!它接触过我的皮肤,吸食过我的血!

“不可能……它不见了……我手上……”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光洁的手指,巨大的混乱和恐惧再次攫住了我。

“这正是最诡异的地方。”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这些粉末牢牢附着在0721的伤口组织上,像是……从她体内被强行剥离时刮擦下来的。而你手上的残留……或者说,那枚戒指本身,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他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思考一个极其艰深的谜题,“……它从未以实体的形态存在过,却又真实地留下了……‘痕迹’。”

他的目光从密封袋移回我的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苏晚,告诉我,戴‘上’它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除了所谓的‘噩梦’,你的身体,有什么具体的变化?”

冰冷的不锈钢台面源源不断地汲取着我身体的温度。陈默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我竭力想要遗忘的恐惧。变化?那种生命被蚕食的感觉,还需要什么具体变化吗?

“冷……”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寒冷,更是灵魂深处渗出的冰寒,“像……像身体里面……结冰了……力气……被抽走……很累……怎么睡都……睡不醒……”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陈默静静地听着,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审视,而是混合了某种……近乎狂热的求知欲?他忽然伸出手,那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意味,点向我的左手无名指根——那曾经被戒指箍住的地方。

冰冷的乳胶触感碰到皮肤的瞬间,我像被毒蛇咬到,猛地缩回手!

“别碰我!” 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惊惧和抗拒。

陈默的手指停在半空,并没有强行触碰。他收回手,眼神却更加幽深,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根光洁却仿佛残留着无形伤口的手指。

“排斥反应……”他低声自语,像是在记录一个实验现象,“物理接触触发强烈防御机制……有趣……”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语气变得异常严肃,“苏晚,听着,无论你信不信,我是在帮你。0721的案子,还有你遭遇的这一切,背后牵扯的东西……非常危险。那枚戒指,或者说,制造那枚戒指的‘东西’,它选中了你,绝非偶然。它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也留下了……线索。”

线索?我茫然地看着他。

“新鲜的血液残留!”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它吸食过你的生命力!你的血液,就是目前唯一能追踪到它‘本体’或者‘源头’的媒介!就像……生物信息标记!”他拿起那个装着暗红色粉末的密封袋,晃了晃,“结合0721尸体上残留的这‘骨粉’……或许……我们有机会找到它!在它……彻底完成拼凑之前!”

找到它?找到那个带来活埋噩梦、吸食生命、驱使缝合怪物的恐怖源头?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但陈默眼中那混合着恐惧和狂热的复杂光芒,却让我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真的只是想帮我?

“怎么……找?”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需要你配合做一个……更深入的检查。”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转身走向器械车,拿起一个预先准备好的、装有少量暗红色液体的真空采血管。那液体……暗沉得近乎发黑,透着一股不祥。“只需要一点你的血液样本,和0721的残留物进行交叉分析,尝试建立能量或……信息层面的追踪关联。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他的眼神紧紧锁定我,带着一种迫切的压力。

我的血液……和那诡异的骨粉混合?追踪那恐怖的东西?这念头本身就充满了亵渎和危险的气息!我本能地想要拒绝,身体向后缩去。

就在我内心激烈挣扎、陈默拿着采血管步步逼近的紧张时刻——

“滴嘟!滴嘟!滴嘟——!”

一阵尖锐刺耳、频率极高的仪器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安静的解剖室里疯狂炸响!声音的来源,是连接在解剖台旁边一台生命体征监护仪上的传感器——那是转送我过来时,医院方面要求连接上的,监测我的心率和血压。

此刻,屏幕上原本平稳的绿色波形,变成了一条疯狂跳动的红线!刺耳的警报声正是心率监测发出的!代表心率的数字像失控的陀螺一样疯狂飙升:120……150……180……还在不断跳动!

“怎么回事?!”陈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吓了一跳,猛地停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监护仪屏幕,又看向我。

我比他更惊恐!我根本没动!也没有任何情绪剧烈波动到这种地步!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如同失控的引擎,几乎要冲破胸膛!每一次剧烈的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同时,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都要贪婪的吸力,猛地从左手无名指根那个虚无的“伤口”处爆发出来!像无数根冰冷的吸管,瞬间扎进了心脏深处!

“呃啊——!” 我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胸口,感觉心脏下一秒就要被那股力量撕裂、吸走!

“苏晚!放松!深呼吸!”陈默也慌了神,立刻放下采血管,试图靠近查看。

然而,就在他靠近的瞬间——

“噗!”

解剖室里所有的光源——头顶巨大的无影灯、墙上的日光灯、仪器屏幕的背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掐灭!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降临!

刺耳的仪器警报声也戛然而止!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排风扇低沉的嗡鸣还在持续,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如同巨兽的喘息。

极致的黑暗和突如其来的死寂,将恐惧瞬间放大到极致!

“陈默?!”我在黑暗中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心脏的剧痛而扭曲变形。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不对!

我的眼睛在最初的失明后,似乎开始极其缓慢地适应这绝对的黑暗。不,不是适应……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深处……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光?

我拼命地睁大眼睛,在浓稠的黑暗中搜寻。视线艰难地聚焦……

在那片黑暗的中央……在原本陈默站立位置的前方不远处……

一小片极其微弱、极其诡异的……暗红色幽光,正无声无息地悬浮在半空中!

那光芒……如同凝固的、半干涸的血液!幽暗,粘稠,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生命感!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像一滴被拉长的、不规则的……**血滴**!

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血色光晕。在这绝对的黑暗里,它成了唯一的光源,也成了……唯一的焦点!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和冰冷的召唤感,从那滴悬浮的暗红幽光中传来!左手无名指根处那被洞穿的剧痛和疯狂的吸力,瞬间与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仿佛那幽光……就是吸力的源头!就是那枚消失戒指的……核心!是它……在召唤我的生命!在召唤我的……血液!

更恐怖的是,在这滴悬浮的、散发着不祥血光的“核心”周围……

浓稠的黑暗……似乎……在蠕动?

不!不是似乎!是确实在蠕动!

无数更加深沉的、粘稠的阴影,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油污,正从那滴血光核心中弥漫出来!它们扭曲着,拉伸着,在黑暗中勾勒出……**肢体**的轮廓!一条条手臂的暗影,一条条腿的暗影,甚至……一颗颗头颅的模糊轮廓!它们由纯粹的、蠕动的黑暗构成,围绕着那滴血光核心,扭曲、缠绕、拼凑……仿佛正在用黑暗重塑一具躯体!一具庞大、破碎、充满怨恨的……**影子般的缝合怪物**!

它……它来了!它一直……都在!

那枚戒指……它从未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形态!它在我体内留下了“印记”和“通道”,此刻,正通过吸食我的生命力,在召唤它的……本体?!或者说,在重构它的……躯体?!

极致的恐惧瞬间冻结了思维!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滴悬浮的血光,被疯狂地吸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冰冷、虚弱。连尖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暗中,那滴血光越来越亮,周围由黑暗凝聚的肢体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

就在这时,黑暗中,一只冰冷、带着乳胶手套的手,猛地捂住了我的嘴!

“唔!”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心脏几乎停跳!是陈默?!

他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靠近了解剖台!他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台面边缘,我能感觉到他也在剧烈地颤抖!他捂着我嘴的手冰冷而用力,另一只手则摸索着,迅速而粗暴地将一个冰凉的、带着浓重药水味的湿纱布团塞进了我的鼻孔!

强烈的刺激性气味瞬间冲入鼻腔!是……高浓度的氨水?!

这股强烈无比的气味,如同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大脑!剧痛伴随着强烈的清醒感猛地炸开!眼前那滴悬浮的、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暗红血光,在这强烈气味的冲击下,光芒骤然一阵剧烈的、不稳定的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灯泡!

围绕它蠕动的、由黑暗凝聚的肢体轮廓,也瞬间出现了剧烈的扭曲和波动,仿佛信号受到了干扰!

“别看它!” 陈默压抑到极致、带着巨大恐惧的声音,几乎贴着我的耳朵响起,气流吹动了我的鬓发,“它在吸你的神!吸你的魂!用意志抵抗!想……想最让你恶心反胃的东西!快!”

最恶心反胃的东西?被活埋时灌进口鼻的冰冷腐臭泥浆!0721缝合伤口处翻卷的皮肉和针脚!镜中怪物那脱出眼眶的灰白眼球!还有……此刻空气中弥漫的、浓烈刺鼻的氨水味!所有令人作呕的画面和气味瞬间涌上脑海!

“呕——!” 强烈的生理反应感瞬间压过了那诡异的吸引力和吸食感!我胃部剧烈痉挛,干呕出声!

就在这剧烈的生理抗拒爆发的瞬间——

“嗤啦——!!!”

一声如同裂帛、又像是无数玻璃同时被刮擦的刺耳噪音,猛地撕裂了黑暗的寂静!声音的来源,正是那滴悬浮的血光核心!

只见那滴幽暗的血光,在氨水气味的刺激和我强烈的精神抗拒下,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装满污血的气球,剧烈地爆裂开来!

没有实体!没有液体飞溅!只有一片极其短暂、极其刺眼的暗红色光芒猛地炸开,瞬间充斥了整个黑暗的解剖室!光芒中,无数扭曲的、痛苦的、无声嘶嚎的模糊人脸一闪而逝!

紧接着,光芒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

黑暗重新降临。

那滴血光消失了。

那由黑暗凝聚的恐怖肢体轮廓也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集体幻觉。

捂住我嘴的手松开了。塞在鼻孔里那令人窒息的氨水纱布也被拿掉。我趴在冰冷的解剖台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和浓烈的氨水味,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剧烈地干呕着。

“咳……咳咳……” 陈默也在旁边剧烈地咳嗽,显然也被那高浓度的氨水呛得不轻。

排风扇低沉的嗡鸣再次成为背景音。死寂重新笼罩。但这一次,是劫后余生的、虚脱般的死寂。

“刚……刚才……” 我虚弱地抬起头,在黑暗中寻找陈默的方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它’……” 陈默的声音同样嘶哑,充满了心有余悸的恐惧,“‘它’的一部分……或者……‘它’的投影……被你的血液……吸引过来了……那滴‘血光’,是核心……是锚点……” 他喘息着,摸索着,似乎找到了墙上的开关。

“啪嗒。”

柔和的备用应急灯亮了起来,驱散了部分黑暗,但光线依旧昏暗。陈默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术帽都歪了。他摘掉被氨水弄湿的口罩,大口喘气,眼神里残留着巨大的惊恐,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缺认感。

“看来……我的推测没错……”他喘着气,看向我,眼神复杂,“你的血……和那‘骨粉’……果然是关键!‘它’需要你的生命……来完成某种……‘拼合’!刚才那东西……就是证据!”

拼合?用我的生命?刚才那由黑暗凝聚的肢体……难道就是它想要拼凑的……新躯体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

“那……那东西……还会再来吗?” 我颤抖着问,指根处那被洞穿的剧痛虽然减轻了,但依旧存在,像一个永不愈合的冰冷伤口。

“暂时……应该不会了。”陈默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神凝重地看向刚才血光悬浮的位置,“那一下……它伤得不轻。氨水……或者说,强烈的‘生’的气息和剧烈的精神抗拒,似乎是它的克星?就像……用强光照射影子。但‘锚点’还在……”他的目光落在我左手无名指根,“‘通道’也还在。它一定会再来。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压抑:“……下次,可能会更快,更直接。”

一股绝望的冰冷再次攫住了我。

“那……怎么办?”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默的目光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闪烁不定,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向我:“只有一个办法,苏晚。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对!”陈默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你的血液是‘饵’,是‘路标’,那我们就利用它!用你的血,混合0721残留的骨粉,做一个更强的‘饵’!不是等它来找我们,而是……我们主动去‘它’力量最强的地方!在‘它’的巢穴里,利用环境,彻底摧毁那个‘核心’!或者……至少毁掉‘它’拼凑躯体的关键节点!这是唯一的机会!否则,我们会被它一点点吸干、耗死!像0721一样,成为它新的……‘零件’!”

去它的巢穴?那个带来活埋噩梦的地方?这简直是自杀!

“不……我做不到……”我恐惧地摇头,身体向后缩去。

“你没得选!”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想想你每晚的噩梦!想想它吸食你生命的感觉!想想刚才那东西!等它恢复过来,下一次,我们可能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它会直接撕碎我们!用我们的血肉和灵魂,完成它最后的拼图!”

他的话像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是啊,没得选了。要么在恐惧中被一点点吸干,要么……拼死一搏?

“它……它的巢穴……在哪里?”我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听不清。

陈默深吸一口气,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异常凝重。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解剖室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金属大门。门外,是法医中心冰冷漫长的走廊。

但他的手指,却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门板,指向了更深、更黑暗的所在。

“还记得……0721被发现的地方吗?”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寒意。

城西……废弃厂区……冰冷的泥土……破碎的肢体……

一个冰冷的地名,伴随着昨夜噩梦深处那令人窒息的土腥味和防腐剂的奇异混合气息,瞬间浮现在我的脑海。那个地方……那个被黑暗笼罩的、充满死亡气息的……

“城西……老……‘永生’……化工厂?”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陈默缓缓地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走到器械车旁,再次拿起了那支装有我暗沉血液的真空管,还有那个装着暗红色骨粉的密封袋。

“准备一下,”他的声音在昏暗的解剖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奔赴刑场的肃杀,“天快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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