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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异世再临

眼前最后一道金光散去时,我下意识抓住了李莲花的手。

那金光并非温和地消退,而是如同被无形巨手撕碎的绸缎,片片剥离,每一片都带着刺痛神魂的锐利。穿越世界的屏障从来不是舒适的旅程——即便经历了三次,每一次仍如初次般震撼心魄。在光芒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我感觉到李莲花的手指收紧,将我的手完全包裹在他温热的掌心里。

掌心温热的触感让我稍稍安心,这才睁开眼——入目不再是飞升大陆莲花峰那熟悉的静室,而是一间陌生却雅致的江南厢房。

雕花木窗半开着,能看见外头一树开得正好的梨花。时值暮春,那梨花白得如同初雪堆砌,密密匝匝压满枝头,几乎要将纤细的枝条压弯。微风拂过,雪白花瓣便簌簌飘落,有些顺着窗棂飘进来,落在青砖地上,有些打着旋儿飞向院中石缸,惊得缸里红鲤甩尾潜入水底。

我缓缓转动视线,打量这间屋子。约莫三丈见方,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匠心。一张楠木八仙桌摆在窗下,桌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窗外摇曳的花影;两把黄花梨圈椅分置两侧,椅背雕着简洁的云纹;一架素面屏风立在屋角,屏风上既无山水也无花鸟,只用淡墨勾勒了几丛修竹的影子;而我们此刻正坐着的,是一张挂着青色帐幔的拔步床,床栏上镂空雕刻着并蒂莲的图案,做工精细,连莲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阳光从窗格斜斜射入,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梨花的清甜气息,混杂着楠木特有的淡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仿佛这屋子不久前还有人居住、书写。

“这次倒是体面。”我松开李莲花的手,手指却还留恋着他掌心的温度,过了片刻才完全抽离。我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指尖抚过桌面、椅背、屏风边缘,“至少没直接扔进乱葬岗,也没变成三岁孩童。”

想起在陈情令世界初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缩水成三岁女童的身体,不得不被李莲花(那时他也只是个五岁孩童模样)牵着走的窘境;还有在琅琊榜世界,一睁眼便是阴冷潮湿的乱葬岗,四周散落着无名尸骨——相比之下,眼前这间雅致厢房简直是天道格外的恩赐。

李莲花已经走到窗边,闻言轻笑:“天道大约也觉得前两次安排得有些过了。”

他总是这样。不论遇到什么变故,都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调侃的话。我凑过去和他并肩看向窗外——是个小巧的院落,青石板铺地,缝隙间生着茸茸青苔,显是有些年头了。墙角种着几丛翠竹,竹叶在微风里沙沙作响;院中央一口石缸,缸壁爬满墨绿色的青苔,几尾红鲤在水中悠游;东侧墙边立着一座小小的假山,山石嶙峋,缝隙里探出几株不知名的野草,开着细碎的紫花。

院门是虚掩着的两扇木门,门楣上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木匾,依稀能辨认出“清静”二字。透过门缝,能看见外头是一条窄巷,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偶有行人经过,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渐行渐远,夹杂着隐约的市井人声——叫卖声、交谈声、车轮轧过石板的轱辘声,混成一片属于人间烟火的背景音。

“江南。”李莲花判断道,他侧耳细听,“听口音,该是苏州一带。软糯婉转,像是吴语。”

我点头,转身开始仔细检查屋内。既来之则安之,这是我们在几个世界穿梭后悟出的道理。况且,经历了陈情令世界的孩童之身、琅琊榜世界的漫长一生,如今能保持原本的年纪样貌,已是天道开恩。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光滑,触感真实,确实是二十七八岁时的模样。再看李莲花,他也恢复了三十出头的样子,眉目清朗,气质温润,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历经诸世才有的通透。

桌上摆着一套白瓷茶具,壶是瓜棱形,杯是莲花盏,釉色温润如玉。我随手提起茶壶——竟是温的。壶身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热度,仿佛刚刚有人斟过茶。我将茶壶轻轻放下,目光落在壶底压着的那张叠好的纸上。

纸张是上好的宣纸,触手细腻,边缘裁切得整整齐齐。我小心地展开,生怕这脆弱的线索在手中化作飞灰——前两次穿越,天道给予的提示往往隐晦而短暂,有时甚至只是一闪而过的意念。

“李莲花,来看这个。”

他走过来,脚步轻得几乎无声。我们一同低头看去——那是一张地契,墨迹簇新,墨香犹存,上面用工整的馆阁体写着:

立契约人:苏州府衙

房主:李莲花、白芷

坐落:苏州府吴县观前街梨花巷七号

四至:东至王宅墙界、西至河道护岸、南至街巷中心、北至李园外墙

面积:占地一亩二分,房舍三进,附院落、水井、菜圃

房款:已清

税契:已纳

落款处盖着苏州府衙的朱红大印,印泥鲜亮,日期是“大宋元佑五年三月廿八”。旁边还有几个小字:“经手书吏 王文远”。

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笔迹与馆阁体截然不同,飘逸如行云流水,却又暗藏力道:“此世缘起,逍遥为任。”

我和李莲花对视一眼。他的眼神沉静如深潭,但我看见潭底有细微的涟漪漾开——那是思考时的特征。

“看来这回的任务明确了。”我把地契递给他,指尖无意间触到他的手指,微凉的触感让我心头一跳,“逍遥……是我想的那个逍遥么?”

李莲花接过地契,仔细看了几遍,修长的手指抚过纸面上的每一个字,仿佛要通过触觉读取更多信息。最后他将地契仔细折好,收进袖中:“先弄清楚这是什么世界,再谈任务。不过‘逍遥’二字,在这个语境下,多半与道家所言‘逍遥游’有关,抑或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我们过往的认知里,“逍遥”一词,常与某个隐世门派相连。

他总这般谨慎。不过也对,前几次穿越的经验告诉我们,天道给的提示往往需要结合实际情况才能解读透彻。在陈情令世界,“除祟安民”四字,我们起初只以为是斩妖除魔,后来才发现更深层的含义是要净化那个世界的怨气根源;在琅琊榜世界,“补天裂”听起来像是修补朝纲,实则连梅长苏的性命也要一并“补”回来。

我开始翻找屋内其他线索。靠墙的书架上整齐码放着几十本书,书脊上贴着泛黄的题签。我抽出一本——《伤寒杂病论》,纸张微黄,边角磨损,显然是被翻阅过多次的。翻开扉页,上面有前主人的笔记:“壬戌年购于杭州书肆,价三钱银。”

继续翻看,我的眉头渐渐皱紧。

“怎么了?”李莲花正在检查衣柜——里面挂着几套符合这个时代风格的男女衣袍,料子普通但做工细致,春夏秋冬各两套,尺寸竟与我们分毫不差。他取出一件青色直裰在身前比了比,袖长、肩宽都恰到好处。

“这些医书……”我指着其中一本《金匮要略》的某一页,“你看这里对‘胸痹’的论述,还停留在‘寒邪客于胸中’的层面,辨证只有虚实寒热,连‘痰瘀互结’的基本概念都没有。还有这本《肘后备急方》——”我又抽出另一本,“对疟疾的治疗居然建议‘取蜘蛛一枚,置于掌中,念咒七遍,吞服’,这是治病还是做法?”

李莲花走过来,随手抽了本《脉经》翻了翻。他虽不以医术见长,但在飞升大陆时受我耳濡目染,又经历了几个世界的历练,对医道的见识已非寻常医师可比。

“看来这个世界的医学水平,比我们经历过的几个世界都要滞后。”他合上书,放回架上,“甚至比琅琊榜世界的医学还要落后至少两百年。”

“何止滞后。”我一本本快速翻阅,《神农本草经》《千金要方》《外台秘要》……越看心越沉,“简直还停留在巫医不分的阶段。你看这本《本草拾遗》,里面居然记载‘人血馒头可治肺痨’——这哪里是医书,简直是害命手册!”

我把书重重放回架上,又想起什么,转身抽出书架最底层几本看起来较新的书。果然,不是医书了——《武林轶事录》《江湖门派考》《大宋风物志》《南北武林见闻录》。这才对嘛,天道既然说了“逍遥”,多半和江湖武林有关。我如获至宝,将这几本书抱到桌上。

“先换衣服。”李莲花已经取出一套青布长衫,又递给我一套月白色襦裙,“既然给了身份和住所,我们便按这个设定来。游方医师如何?正好可以借行医之名打探消息。江南多医馆,我们这样的外来医师虽显眼,却也不至于引人怀疑。”

我点头,接过襦裙。料子是普通的棉布,但剪裁十分合身,腰线收得恰到好处,裙摆垂顺,裙角用浅青丝线绣着几丛兰草,针脚细密,雅致而不张扬。我转到屏风后换上,整理衣襟时,手指触到内袋里有硬物——掏出来一看,竟是一枚小小的铜印,印文是“白氏医堂”四个篆字。

李莲花也已换好衣服。青布长衫穿在他身上,莫名多了几分书卷气,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清明,看人时总有种洞悉一切的感觉,与寻常书生截然不同。他也从自己的衣袍内袋里摸出一枚铜印——“李氏药铺”。

“连这个都准备好了。”我把玩着铜印,感受着上面冰凉的触感和细微的凹凸纹路,“天道这次真是周到得让人不安。”

李莲花已经开始清点其他物资。他做事向来有条不紊,先查厨房——米缸是满的,白米粒粒晶莹;面缸里是新磨的面粉,还带着麦香;油盐酱醋俱全,甚至还有一小罐糖。柴房堆着码放整齐的柴火,足够烧一个月。后院的小菜园里,青菜、萝卜、韭菜长势正好,叶片上还挂着晨露。水井旁放着木桶,他打上来半桶,水质清冽,尝一口,竟有淡淡的甜味。

最妙的是东厢房。推开门,一股药材特有的苦香扑面而来。这间屋子被改造成了一间简易药房——靠墙立着两排药柜,每个抽屉上都贴着药名标签;窗下是一张长条桌,桌上放着捣药钵、戥子、切药刀、碾槽;墙角的架子上整齐码放着一叠叠油纸,用来包药;最里侧还有一个半人高的陶罐,打开一看,里面是熬制好的成药膏,标签上写着“金疮药”。

我拉开药柜抽屉,当归、黄芪、甘草、桂枝……常用的几十味药材都有,虽然分量不多,但品质尚可。又打开另一个抽屉,金银花、连翘、板蓝根——连清热解毒的药也备齐了。最下面的抽屉里,整齐排列着十几个小瓷瓶,瓶身贴着红纸标签:安宫牛黄丸、紫雪丹、至宝丹……都是急救要药。

“像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我打开放在桌上的针灸包,黄绸衬里,上面别着数十根金针银针,针尖闪着寒光,显然是新打的。针旁还放着艾绒、火折子、酒精棉——连消毒用具都想到了。

李莲花检查完整个院落,回到正厅坐下。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格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茶叶是放在橱柜里的雨前龙井,用油纸包着,拆开时茶香扑鼻。

“既来之,则安之。”他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我们先在此处安顿下来,明日开始打探消息。今日……就好好熟悉这处宅子,也适应一下这个世界的气息。”

“今晚呢?”我接过茶杯,看着碧绿的茶汤中缓缓舒展的叶片。

“今晚……”李莲花端起自己那杯,轻轻吹了吹茶汤上氤氲的热气,唇角微扬,“先尝尝这江南的茶,看看与飞升大陆的灵茶有何不同。再研究研究这些书,弄明白我们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我抿了一口茶。茶汤入口微涩,旋即回甘,清香在齿颊间萦绕。虽无飞升大陆灵茶那种滋养神魂的功效,却另有一番人间烟火气——那是阳光、雨水、土壤和匠人手艺共同孕育的味道。

阳光渐渐西斜,在青砖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我们相对而坐,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品茶。这种宁静很珍贵——经历过多次穿越,我们都知道,一旦开始行动,这样的宁静时光便难再得。

“你说,”我捧着茶杯,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这次天道要我们‘逍遥’,是什么意思?字面意思,让我们在这个世界逍遥快活,无忧无虑过一生?还是……要我们做点什么,让这个世界变得更‘逍遥’?”

李莲花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良久才开口:“天道从不做无谓的安排。既然特意提到‘逍遥’,又准备了医书和药房,想来这个世界的‘逍遥’二字,别有深意。”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我在想,‘逍遥’会不会是一个门派的名字?或者是一种武学境界?又或者……是一种处世态度?”

我想起在飞升大陆时研究的那些时空道纹。作为医修,我本不擅长时空之道,但穿越了几次后,我开始有意识地搜集相关信息。在莲花峰的藏书阁里,我曾翻到过几卷残破的古籍,上面记载着诸天万界之间的微妙联系。每次穿越看似随机,实则都暗合某种因果——我们在某个世界的行为,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会扩散到其他世界。

我们在陈情令世界净化阴铁、建立秩序,在那个世界留下了医道传承;在琅琊榜世界救治梅长苏、影响朝堂,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每一次,我们都改变了那个世界的走向,也因此在回归飞升大陆时,收获了大量的功德金光。李莲花甚至隐约感觉到,他的修为瓶颈在那些功德入体时,有了松动的迹象。

“所以这次,是要我们影响这个世界的‘逍遥’?”我若有所思,“可怎么影响?如果是门派,我们是加入还是改革?如果是理念,我们是宣扬还是践行?”

“明日出去打听便知。”李莲花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渐斜的日头。夕阳的余晖将梨花染成淡淡的金色,晚风起时,花瓣如雪纷飞。“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我看看脉。”

我一怔:“你哪里不舒服?”

穿越过程虽然会有短暂不适——就像从深海急速浮上水面,身体要承受压力的剧烈变化——但以我们如今的修为,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才对。况且刚才看他行动如常,气息平稳,不像有伤有病。

李莲花伸出手腕,将袖口往上捋了捋,露出一截清瘦却有力的手腕。他的皮肤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青色血管在皮下若隐若现。

“不是不舒服。”他神色平静,“是内力——我发现这个世界的天地灵气,与我们之前经历的几个世界都不同。刚才在院中走动时,我试着运转了一下功法,感觉……很滞涩。”

我立刻会意,起身走到他身边,三指搭上他的腕脉。指尖触到他皮肤的温度,比常人略低,这是修炼冰系功法的特征。我闭目凝神,将一丝真气缓缓探入,沿着他的经脉徐徐游走。

果然。

在他丹田处,原本浑厚如海的灵力,此刻竟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网罩住了。那灵力依旧磅礴,却如同困在浅滩的蛟龙,挣扎翻腾却难以舒展。更奇特的是,外界的灵气稀薄得可怜——如果说飞升大陆的灵气是汪洋大海,琅琊榜世界是小溪,那么这个世界简直就是沙漠。但在这片“沙漠”中,却另有一种能量在流动——那能量更为粗粝、狂暴,类似于……“武道真气”。

“你的灵力被压制了。”我收回手,眉头紧锁,“大约只能发挥出筑基期的水平。而且运转起来滞涩缓慢,如果要强行施展高阶法术,恐怕会伤及经脉。”

我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这种压制似乎有选择性——疗伤、温养类的功法受影响较小,攻击、破坏类的功法受限严重。”

李莲花点点头,并不意外:“情理之中。如果让我们保留全部实力,对这个世界的平衡破坏太大。”

“我也试试。”我闭目凝神,尝试运转自己的功法。同样的滞涩感传来,灵力在经脉中流动时,像是逆水行舟,阻力重重。但医道功法本就偏重调和、滋养,对这种环境的适应似乎稍好一些。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稀薄的灵气正在缓慢地被我的功法转化、吸收,只是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我也一样。”我睁开眼,“但针灸、制药这些需要精细操控的医术,影响不大。真气虽然运转不畅,但操控金针、辨别药性这些靠的是经验和技巧,不依赖大量灵力。”我看向他,“倒是你——”

“无妨。”李莲花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历经千帆后的从容,“既然天道安排我们以医师身份行动,武力本就不是首要。况且……”

他并指如剑,轻轻一点。指尖并无光华闪耀,也无破空之声,但三丈外桌上的茶杯却忽然微微颤动。杯中茶水无风自动,缓缓旋转起来,形成一个精巧的漩涡,中心下陷,边缘隆起,如同一个小小的漏斗。茶水旋转了足足三息时间,才渐渐平息。

“内力虽然受限,但对力量本质的理解还在。”他收回手指,气息丝毫不乱,“这个世界所谓的‘武道真气’,究其本质,也不过是能量的一种表现形式。以我对灵力的掌控精度,模拟、驾驭这种粗浅能量,不难。”

我看着那个渐渐平息的漩涡,忽然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身中碧茶之毒、每日都在计算剩余时日的病人。那时他的手指也会这样抬起,却不是为了演示武功,而是为了压制体内翻涌的毒性。那时他的笑容也这样淡,却是因为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要节省。

如今,碧茶之毒早已解去,他的身体在几个世界的历练中被打磨得越发坚韧,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可有些东西始终没变——那种看透世事却依旧选择向前的眼神,那种身处绝境仍能谈笑风生的气度。

“在想什么?”他问,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

“在想,”我托着下巴,目光落在他脸上,“如果你当初没有遇到我,现在会在哪里。是在飞升大陆的某个角落继续当你的散修,还是已经……”

李莲花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春水化冰,将他整张脸都照亮了:“大约已经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了。碧茶之毒发作时,我连走到莲花峰的力气都没有,若不是你恰好路过……”

他说得这样平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却心里一紧。

“不许说这种话。”我瞪他,却发现自己眼眶有些发热,“你现在可是要陪我走遍诸天万界的人,哪有那么容易离开。再说了,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没同意,你敢走试试?”

“是是是。”他从善如流地点头,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白大神医妙手回春,不仅解了碧茶之毒,还硬生生把一个将死之人拽回来,逼着他活到天长地久。我若敢擅自离开,岂不是辜负了你这番苦心?”

这话说得,好像我多霸道似的。可仔细一想,我当初确实……挺霸道的。发现他中毒后,不由分说就把他拖回医庐,他不配合治疗,我就用金针封住他的穴道;他想偷偷离开,我就在他的饮食里加安神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那时怎么就那么笃定,非要救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呢?

我正要反驳,他却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稳,掌心干燥温暖,指腹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

“白芷。”他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每个字都像敲在我心上,“谢谢你当初赖上我。”

窗外的梨花又飘进来几瓣,一片落在我鬓边,一片落在他肩头,还有一片,正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白色的花瓣衬着他青色的衣袖、我月白的裙裾,画面静好得像一幅工笔画。

我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心跳也快了几拍。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轻咳一声,我试图转移话题:“那个……既然内力受限,我们更得小心行事。这个世界江湖势力复杂,万一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应付起来恐怕吃力。”

“嗯。”他松开手,笑意未减,仿佛刚才那幕从未发生,“都听夫人的。”

“谁是你夫人!”我抓起桌上碟子里的一块梨花糕塞进他嘴里——那碟糕点不知何时出现在桌上的,雪白的糕体,点缀着细碎的梨花瓣,清香扑鼻,“我们现在是游方医师和学徒,记住了吗,李、小、莲?”

他被糕点噎得轻咳两声,无奈地看我,眼神里写着“你又来”。但他还是乖乖嚼了嚼,咽下去,才开口道:“这名字是不是有点……过于朴实了?”

“我觉得挺好。”我理直气壮,“行走江湖用化名,这不是常识吗?我叫白芷,你叫李小莲,合情合理。白芷是药材,莲花也是药材,我们以医者身份行走,用药材名做化名,再合适不过。”

李莲花——现在该叫李小莲了——苦笑着摇头,却也没再反对。他知道,一旦我决定了某个“有趣”的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在陈情令世界,我给他取名“李小花”;在琅琊榜世界,他叫“李慕白”;如今到了这个世界,变成“李小莲”似乎……也算循序渐进?

天色渐晚,夕阳完全沉入远山,只在天边留下一抹紫红的余晖。我们简单吃了些厨房里备好的食材做的晚饭——我炒了一盘青菜,煎了两条鱼,煮了一锅米饭。我的手艺经过几个世界的锻炼,已经算得上不错,至少李莲花每次都吃得很给面子,连鱼刺都会仔细挑干净。

饭后,我窝在药房里整理药材。烛火在桌上摇曳,将我的影子投在药柜上,随着动作晃动。这个世界的药材品种与之前几个世界大同小异,但炮制手法粗糙许多——当归切片厚薄不均,黄芪熏硫过度,连最常用的甘草都带着泥沙。我一边分门别类重新处理,一边盘算着明日义诊需要准备的东西。

金针要带,常用成药要备,纸笔墨砚也不能少。还要准备些干净布条,用于包扎伤口。对了,还得做块布幡,写上“义诊”字样……

李莲花则在书房翻看那些杂书。他的记忆力极好,几乎过目不忘,一夜时间足够他了解这个世界的概况。烛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柔和,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神情专注得如同在研读什么绝世秘籍。

月上中天时,他抱着一摞书走进药房。我正将最后一味药材装进抽屉,回头看见他站在门口,烛光将他整个人笼在一圈温暖的光晕里。

“有收获?”我放下手中的当归,拍了拍手上的药末。

“嗯。”他把书放在桌上,最上面是一本《武林轶事录》,书角卷起,显然被反复翻阅过。他抽出来,翻到做了记号的一页:“这个世界江湖势力繁杂,门派林立。最有名的几个——少林、丐帮、大理段氏、姑苏慕容,还有……”

他顿了顿,手指点在一行字上:“逍遥派。”

我立刻凑过去看。烛火跳跃,将那页纸照得忽明忽暗。那页记载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

逍遥派,隐世门派,立派于天山缥缈峰,行踪诡秘。门人极少在江湖走动,然武功独步天下,尤以轻功、医术、音律见长。掌门无崖子,年岁不详,有传其已臻至武道极致,可御风而行。门下有丁春秋、苏星河等弟子。丁春秋于三十年前叛出师门,自立星宿派,以毒功邪术祸乱武林。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释:“逍遥派武学精妙绝伦,有‘北冥神功’可吸人内力,‘凌波微步’如鬼似魅,‘生死符’控人生死。然此派门规森严,非资质绝佳者不收,故传人稀少,近乎传说。”

“难怪天道提到‘逍遥’。”我喃喃道,手指抚过“无崖子”“丁春秋”这些熟悉的名字,“看来这次的任务,和这个逍遥派脱不了干系。丁春秋叛出师门……那现在逍遥派是什么情况?无崖子还在吗?苏星河呢?”

李莲花又抽出《大宋风物志》,翻到记载当朝时事的部分:“现在是北宋元佑五年,皇帝是赵煦,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朝堂上有新旧党争,司马光、苏轼等人或贬或谪;边境有辽国和西夏虎视眈眈,西北战事不断。”

他再翻几页:“江湖上,北乔峰南慕容名声最盛。乔峰乃丐帮帮主,降龙十八掌刚猛无俦,为人豪侠仗义,武林中人人敬服;慕容复是姑苏慕容氏当代家主,精通百家武学,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闻名。二人并称武林双璧。”

乔峰。慕容。

这两个名字让我心头一跳——这不是《天龙八部》的世界吗?那些熟悉的人物、故事、恩怨情仇,瞬间涌上心头。乔峰的身世之谜,虚竹的奇遇,段誉的情缘,还有慕容复的复国梦。当然,也提到了逍遥派——无崖子、李秋水、天山童姥之间的爱恨情仇,丁春秋的背叛,苏星河的坚守……

“怎么了?”李莲花察觉我的异样,放下书,认真看我。

“我知道这是什么世界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如果我没猜错,我们来到了一个……英雄辈出,却也悲剧遍地的江湖。”

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开始给他讲《天龙八部》的梗概。从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到姑苏慕容的斗转星移;从乔峰聚贤庄血战,到虚竹破解珍珑棋局;从段誉痴恋王语嫣,到慕容复复国成空。当然,也详细讲了逍遥派——无崖子、李秋水、童姥三人的恩怨,无崖子被丁春秋打落山崖,苏星河装聋作哑守护师父,丁春秋创立星宿派为祸武林……

李莲花静静听着,烛火在他眼中跳动。等我讲完,他才缓缓开口:“所以,按照你所说的‘原着’,乔峰会因身世曝光被逐出丐帮,最后自尽于雁门关外;慕容复会因复国梦疯魔;段誉虽得美人归却要面对父母双亡;虚竹被迫破戒还俗……而逍遥派,无崖子重伤瘫痪,李秋水与童姥同归于尽,苏星河被丁春秋所杀——整个门派,近乎覆灭?”

我沉重地点头:“差不多是这样。但那是‘原着’的走向。现在我们来了,时间还早——元佑五年,乔峰还是丐帮帮主,慕容复还没开始疯狂复国,段誉应该还是大理镇南王世子。而逍遥派——无崖子应该还在无量山,李秋水和天山童姥的争斗也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李莲花沉默良久,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终于,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锐光:“所以,天道要我们‘逍遥为任’,是要我们介入这些事,改变这些悲剧?”

“不一定是要直接介入。”我思索着,“也许只是要我们……在关键处推一把?就像在琅琊榜世界,我们救了梅长苏,却没有直接参与朝堂斗争,只是提供医药支持,关键时刻给出建议。结果呢?梅长苏活下来了,靖王顺利登基,赤焰冤案昭雪——我们改变了结局,却没有强行扭转每个人的命运。”

“顺势而为。”李莲花点头,“我明白。天道在陈情令世界就说过,我们不能强行改变天命,只能做那根‘恰到好处的杠杆’。所以我们需要更详细的计划。首先,得弄清楚逍遥派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无崖子是否已受伤?丁春秋叛逃后逍遥派还剩多少人?李秋水和童姥的争斗到了什么程度?”

他顿了顿,又道:“其次,我们要确定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定位。游方医师是个好身份,既可以行走四方打探消息,又可以凭借医术结交各方人士,还能在必要时施以援手而不显得突兀。”

“还有第三,”我补充道,“我们要提升在这个世界的自保能力。内力被压制,单靠医术不够。得想办法适应这个世界的武道体系,或者……找到恢复部分实力的方法。”

夜已深,窗外传来打更声——梆,梆,梆,三更天了。

李莲花将书收好:“先休息吧。明日开始行动。对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既然这是《天龙八部》的世界,有些事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们会遇到那些‘原着’里的人物,会亲眼见证甚至参与那些故事。你……能保持平常心吗?”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在陈情令世界,我第一次见到“原着”人物时,激动得差点露馅;在琅琊榜世界,见到梅长苏时也是心潮澎湃。但现在……

“经历了两个世界,我早就明白了。”我笑了笑,“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书里的角色。他们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有自己的选择和命运。我们会尽力帮忙,但不会把他们当成必须要‘拯救’的对象。每个人,都有权利走自己的路——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

李莲花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赞许,有欣慰,还有一种更深的东西,我一时读不懂。

“你能这样想,很好。”他说,“那么,晚安,白大夫。”

“晚安,李、小、莲。”我故意拖长音调。

他摇摇头,笑着离开了。

我吹熄蜡烛,躺在床上,却一时睡不着。月光从窗棂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梨花的影子在月光里摇曳,如同水墨画中的写意笔触。

穿越了这么多世界,我渐渐摸出一些规律。天道似乎总是把我们送到那些“需要改变”却又“尚有机会”的时间节点:陈情令世界是阴铁之祸初起时,琅琊榜世界是梅长苏刚入京时。那么天龙世界呢?现在是元佑五年,距离原着主线开始还有二十多年。

二十年……足够做很多事了。

我想起地契上那行小字:“此世缘起,逍遥为任。”

逍遥。逍遥派。

如果天道希望我们做些什么,那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成为逍遥派的人,甚至……改变逍遥派的命运。但具体怎么做?是找到无崖子治好他的伤?是调解李秋水与童姥的恩怨?还是阻止丁春秋的叛逃?不,丁春秋已经叛逃三十年了,时间对不上。

或许……是找到逍遥派的传人,将道统传承下去?还是找到那些散落的逍遥派武学,不让它们失传?

思绪纷乱如麻。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深呼吸,清空思绪。这是李莲花教我的静心法门——当事情太多太杂时,先放空,明天再想。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远处有更夫悠长的报时声。在这片属于千年前江南的夜色里,我渐渐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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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我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

那是一种清脆婉转的啼鸣,仿佛就在窗外枝头。推开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气息——那是河水、青苔、泥土和花草混合的味道。晨雾尚未散尽,远处的屋舍、桥梁都蒙着一层薄纱,如梦似幻。

李莲花已经在院子里练功了。虽然内力受限,但他每日晨练的习惯从未改变。此刻他正在打一套掌法,动作舒缓如行云流水,每一掌推出都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看似缓慢,实则暗藏玄机。他的衣袖随着动作飘动,偶尔带起地上的几片梨花瓣,花瓣绕着他飞舞,竟久久不落。

一套掌法练完,他收势回身,气息平稳如常,额上连汗都没出。看见我站在窗边,他微微一笑:“醒了?早饭做好了。吃完我们就出门。”

厨房里温着清粥小菜,还有一笼刚出笼的包子。粥是白米粥,熬得稠滑;小菜是脆萝卜和酱黄瓜,清爽开胃;包子是菜肉馅的,皮薄馅足,咬一口满嘴生香。

我吃着包子,心里盘算着今天的计划:“我想去最热闹的茶馆义诊。那里三教九流汇聚,消息最灵通,也最容易接触到底层百姓——他们往往是最需要帮助的人。”

李莲花点头,咽下口中的粥才开口:“我昨晚打听过了——跟隔壁王家的老仆聊了会儿。观前街往东走两条街,过了永安桥,有个‘一品茶楼’,是苏州城最大的茶馆。说书的、卖唱的、算卦的、走镖的,各色人等都爱去那儿。掌柜姓周,为人还算厚道。”

“那就去那儿。”我几口吃完包子,起身去药房准备东西。

金针包要带——分成大小两套,大针用于急救,小针用于精细治疗;常用成药要备——金疮药、止血散、退热丸、止泻散,各包了几十份;笔墨纸砚也不能少,要开方子;还有干净布条、酒精棉、小剪刀、镊子……我把它们分门别类装进一个藤编药箱,箱子里有隔层,东西放得井井有条。

李莲花则换上了一身更朴素的灰色短打,头发用布条简单束起,腰间系了条深色腰带,脚上是黑色布鞋。看起来真像个跟在医师身后打杂的学徒——虽然气质还是太过出众,但至少衣着上不显眼了。

“走吧,李、小、莲。”我揶揄地看他,背起药箱——却被他接了过去。

他无奈一笑,将药箱挎在肩上:“白大夫请。”

我们锁好院门,走上梨花巷的青石板路。清晨的巷子很安静,只有几个早起的老人在门口扫地。看见我们,他们友善地点点头,我们也回以微笑。巷子不长,走到底就是观前街——一条宽阔的青石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早点铺子的蒸笼冒着白汽,豆浆油条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布庄的伙计正在卸门板,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布料;铁匠铺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火星偶尔溅到门外。

苏州城果然繁华。虽是清晨,街上已是人来人往。挑着担子的小贩高声叫卖,妇人挎着菜篮讨价还价,孩童追逐打闹从人群中穿过。运河从城中蜿蜒而过,石拱桥上行人如织,桥下乌篷船缓缓驶过,船娘哼着软糯的吴歌。

我们随着人流往东走,过了永安桥,果然看见一栋三层高的木楼临河而建。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气派非凡。楼前挂着一块黑底金字大匾——“一品茶楼”。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说书先生响亮的嗓音,还有茶客们的喝彩声、议论声,热闹得如同集市。

我们在茶楼门口找了块空地,支了张从掌柜那儿借来的小方桌,挂上昨晚临时写的布幡。布是普通的白布,字是我用浓墨写的:“义诊三日,分文不取。”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白氏医堂,专治疑难杂症。”

起初没人注意我们。茶客们进进出出,大多瞥一眼就过去了——江湖郎中到处都有,义诊也不算稀奇。直到一个老乞丐颤巍巍走过来,他拄着根破竹竿,左脚穿着草鞋,右脚用破布裹着,布上渗出血迹。

“大夫,”老乞丐怯生生地开口,声音沙哑,“我这脚疼了半个月了,肿得跟馒头似的,您……您能给看看吗?我没钱,但能给您磕头……”

我连忙扶住他:“老伯别这样,坐下说。”

李莲花已经搬来凳子,扶着老乞丐坐下。我蹲下身,小心解开他脚上的破布——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脚踝处肿得发亮,皮肤紫黑,中心有个破口,正往外渗着黄脓。

“扭伤后没好好处理,已经化脓了。”我一边说一边打开药箱,“得先把脓放出来,再上药包扎。过程有点疼,您忍着点。”

老乞丐连连点头:“疼不怕,疼不怕,只要能走路走就成。”

我让李莲花取来清水和干净布巾,先清洗伤口周围。然后从针包里取出一根三棱针,在酒精棉上擦拭后,对准脓包最薄处轻轻一挑。黄白的脓液顿时涌出,老乞丐疼得浑身一颤,却咬牙没叫出声。我又用镊子夹取酒精棉,清理干净脓腔,敷上自制的金疮药——这药方是我在琅琊榜世界改良过的,止血消炎效果极佳。

最后用干净布条仔细包扎好,打了个利落的结。

“三天别沾水,每天这个时辰来换一次药。”我把一小瓶药粉递给他,“这个口服,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次,能消炎止痛。另外……”

我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这里面是晒干的鱼腥草和金银花,回去用开水冲泡了喝,清热解毒。”

老乞丐颤抖着接过,眼眶泛红:“多谢大夫,多谢大夫!我……我实在没什么能报答的……”

“不用报答。”我扶他起身,“试着走走看,还疼得厉害吗?”

老乞丐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脚落地时顿了顿,脸上露出惊喜:“咦?好多了!虽然还有点疼,但不像之前那样钻心了!”

他试着又走了几步,越走越顺畅,高兴得连连作揖,这才拄着竹竿一步一顿地离开了。

这一下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很快,又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围过来——一个妇人抱着不停咳嗽的孩子,一个老汉捂着腹部脸色发白,一个少年腿上长着巴掌大的疮。

我一个接一个地看诊。那孩子是风寒入肺,我开了麻黄汤的方子,又教妇人用姜片擦背的土法;老汉是陈年胃疾,我施了几针缓解疼痛,开了温中和胃的方子;少年腿上的疮已经溃烂,我同样清创上药,叮嘱他注意清洁。

李莲花在一旁帮忙记录病情、分发药物、维持秩序。他虽不说话,但做事细致周到——递针时永远针尖朝自己,递药时先核对标签,有人挤得太近时,他会不动声色地侧身隔开,既维持了秩序又不显得强势。

义诊进行到晌午时,茶楼掌柜亲自端来两碗茶和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四碟点心:桂花糕、绿豆糕、枣泥酥、芝麻饼。

“两位辛苦了,喝口茶歇歇。”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睛很活络,“看二位面生,是刚来苏州?”

我道了谢,接过茶碗。茶水是上好的碧螺春,清香扑鼻。“游方行医,路过此地。”我抿了口茶,“掌柜的茶楼生意真好,从早热闹到晚。”

“托大家的福。”掌柜笑道,顺势在旁边的空凳上坐下,“不过二位这义诊一做,可算是积了大德。方才那几个,都是没钱看病的苦命人——那老乞丐姓赵,原本是个木匠,年前摔伤了脚,没钱治,成了跛子,活计也丢了,只能乞讨为生;那抱孩子的妇人,丈夫去年病死了,一个人拉扯孩子,日子艰难啊……”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目光却不时打量我们。我知道他在探我们的底,也不点破,只顺着他的话问:“苏州城这么大,医馆应该不少吧?怎么还有这么多人看不起病?”

“医馆是有,可好大夫贵啊。”掌柜摇头,“保和堂的刘大夫,诊金就要五十文,开方抓药另算。寻常百姓头疼脑热的,哪舍得花这个钱?都是自己熬着,或者找土郎中用偏方,治好了是运气,治不好……唉。”

正说着,旁边一桌茶客的议论声飘了过来。那桌坐着几个江湖打扮的汉子,腰佩刀剑,说话中气十足。

“……听说了吗?丐帮的乔帮主上个月在洛阳,一人独战黄河四煞,十招就把他们全打趴下了!黄河四煞那可是横行河北多年的恶霸,四人联手,等闲十几个高手都近不了身!”

“乔帮主自然厉害,降龙十八掌刚猛无俦,听说已经到了‘亢龙有悔’收发由心的境界。但姑苏慕容也不差啊。南慕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上月太湖论剑,连点苍派掌门都在他手下走了不到百招!”

“要我说,还是少林寺底蕴最深。玄慈方丈的‘大金刚掌’,那才是真正的佛门绝学。而且少林七十二绝技,每一样练到极致都能独步武林……”

我竖着耳朵听,手上继续给一个发热的老妇把脉。她的脉象浮紧,舌苔薄白,是典型的风寒表证。我开了桂枝汤的方子,叮嘱她回去避风休息。

李莲花低声说:“江湖格局,和书上写的差不多。乔峰、慕容复名声最盛,少林地位超然。”

我点头,开完药方,又看向另一桌。那桌坐着几个镖师打扮的人,镖旗靠在桌边,上面绣着“威远”二字。他们说话声音更大些,带着走南闯北的豪气。

“……逍遥派?那都是传说吧?谁真见过逍遥派的人?我走镖二十年,大江南北都跑遍了,从没遇见过自称逍遥派的人。”

“我听说啊,”一个年纪稍长的镖师压低声音,“逍遥派的武功邪门得很,能吸人内力!几十年前有个叫丁春秋的,不就是练了这种邪功,被赶出师门了吗?后来在星宿海自立门户,搞了个星宿派,专收些歪门邪道的弟子,用毒用蛊,阴损得很!”

“不止呢,”另一个镖师接口,“逍遥派医术也了得。据说有种‘生死符’,中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发作时浑身奇痒剧痛,只有施术者能解。几十年前江湖上闹过一阵,后来就销声匿迹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心念一动。

丁春秋。生死符。这些确实都是逍遥派的事。按照原着时间线,丁春秋叛出师门是三十年前,无崖子被他打落山崖也是那时。现在无崖子应该还在无量山琅嬛福地,由苏星河照料。而李秋水和天山童姥的争斗,应该还在暗处进行,尚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看来在这个时间点,逍遥派虽然隐秘,但并非完全不为江湖所知。至少,丁春秋叛出师门、创立星宿派的事,已经传开了。而生死符这种逍遥派绝学,也留下了传说。

“白大夫?”一个声音拉回我的思绪。

我抬头,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他指着自己的喉咙,声音嘶哑:“我这嗓子疼了半个月了,咽口水都像刀割,您给瞧瞧?”

我让他张嘴,用竹片压住舌头,就着光查看——咽喉红肿,有白色脓点。

“扁桃体化脓了。”我说,“我先给你放血缓解疼痛,再开方子清热解毒。”

我从针包里取出一根细毫针,消毒后,在他少商、商阳两穴各刺一针,挤出几滴黑血。男子顿时长舒一口气:“咦?舒服多了!”

“这是治标。”我边写方子边说,“回去按方抓药,连服五天。这几日饮食要清淡,忌辛辣油腻。”

男子千恩万谢地去了。

义诊一直持续到傍晚。我们看了三十几个病人,大多是贫苦百姓的小病小痛——风寒感冒、跌打损伤、肠胃不适。但也有两个疑难杂症——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自述心悸气短,动辄汗出,夜间无法平卧。我诊她的脉,细弱而结代,舌质紫暗,是典型的心气血虚兼瘀。这在古代是重症,多数大夫束手无策。我给她开了炙甘草汤合血府逐瘀汤的加减方,又教了她一套舒缓的呼吸法,约她三日后来复诊。

另一个是老汉,十年前从房顶摔下,伤了脊柱,下半身瘫痪。这些年求医无数,花光了家底,病情却越来越重,如今连大小便都失禁了。我检查后发现,他的脊柱确实有旧伤,但更严重的是长期卧床导致的肌肉萎缩和褥疮。我给他清了疮,施了一套疏通经络的针法,又开了补阳还五汤加减,并详细教他家人如何按摩、翻身、护理。我知道这病难愈,但至少能减轻痛苦、延缓恶化。

收摊时,茶楼掌柜又来了,这次还带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老妇人头发花白,面容慈祥,但眉头紧锁,不时抬手揉按太阳穴。

“白大夫,这是我母亲。”掌柜介绍道,“她这头疼的毛病好些年了,看了好多大夫都不见好。发作时痛得撞墙,吃不下睡不着。您……能否给看看?”

我请老妇人坐下,仔细问诊。她的头痛是阵发性的,多在劳累或情绪激动后发作,痛如锥刺,部位固定,伴有恶心。诊脉发现弦涩有力,舌质暗紫有瘀斑。

“这是瘀血头痛。”我判断道,“您年轻时是不是头部受过伤?”

老妇人一愣,想了想:“四十年前,确实摔过一跤,后脑磕在石头上,当时昏了半天。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瘀血留在颅内,日久成疾。”我解释道,“我给您施针疏通,再开活血化瘀的方子。不过这病年头久了,治疗需要时间,至少要坚持三个月。”

老妇人连连点头:“能治就行,能治就行!这些年疼得我呀……”

我取出一套金针,消毒后,在她百会、风池、太阳、合谷等穴施针。针入三分,轻轻捻转,老妇人很快露出舒坦的表情:“咦,那股胀痛的感觉,好像在慢慢散开……”

留针两刻钟后起针,老妇人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子,惊喜道:“轻快多了!头不晕了!”

掌柜激动得直搓手:“白大夫真是神医!诊金多少?我这就去取!”

“义诊期间,分文不取。”我笑道,“不过我需要一些特殊药材,如果掌柜方便,帮我留意一下——川芎、丹参、红花、桃仁,要品质上乘的。”

“包在我身上!”掌柜拍胸脯,“我在苏州人面熟,明天就给您找来!”

回到梨花巷的小院时,天已擦黑。巷口挂起了灯笼,昏黄的光照亮青石板路。我累得腰酸背痛,连续几个时辰的诊脉、施针、开方,饶是我修为在身也觉得疲惫——这个世界灵气稀薄,恢复起来慢得多。

李莲花默默烧了热水,又去厨房煮了姜茶,还加了几片红枣和枸杞。

“今天收获如何?”他递过茶杯,烛光下,他的眼神温和。

我捧着暖乎乎的茶杯,窝在椅子里,长长舒了口气:“病人看了不少,消息也听了不少。这个世界的江湖,果然和我知道的差不多。不过……”

我抿了口茶,整理思绪:“不过时间还早。现在乔峰还是丐帮帮主,威望正盛;慕容复应该还在姑苏参合庄,以‘南慕容’的名声结交武林豪杰;段誉应该还是大理镇南王世子,可能还没开始离家出走;虚竹……应该还在少林寺当他的小和尚。”

我顿了顿:“而逍遥派——无崖子应该还在无量山琅嬛福地,重伤瘫痪但还活着;苏星河装聋作哑守着师父;丁春秋在星宿海作威作福;李秋水和天山童姥的争斗应该还在暗处,没到原着中那种不死不休的地步。”

李莲花在我对面坐下,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火光摇曳:“所以,我们有机会。”

“有机会改变一些悲剧。”我看着他,“但你记得天道在陈情令世界说过的话吗?我们不能强行改变天命,只能顺势而为。就像溪流中的石头,可以改变水流的方向,却不能阻挡水流本身。”

“我明白。”他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所以我们需要更详细的计划。首先,得弄清楚逍遥派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无崖子的伤具体如何?苏星河为何要装聋作哑?李秋水和童姥的恩怨到了哪一步?这些都需要实地探查。”

“其次,”我接过话头,“我们要确定介入的方式和程度。是以医师身份接近?还是以武林同道的名义?又或者……想办法成为逍遥派的人?”

李莲花眼中闪过思索的光:“逍遥派收徒极严,非天资绝顶者不收。我们虽然修为被压制,但眼界、见识、对武道的理解远超这个时代。如果真要拜师,未必没有机会。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逍遥派内部关系复杂,恩怨纠缠。我们贸然卷入,可能会引火烧身。”他缓缓道,“而且,我们并不清楚天道具体要我们做什么。‘逍遥为任’这四个字,可大可小。”

我想了想:“不如这样——我们一边行医积攒名声,一边打听逍遥派的消息。等时机成熟,可以去无量山探一探。如果真能见到无崖子或苏星河,以医者的身份为他们诊治,或许能自然融入。”

“这个思路可行。”李莲花赞同,“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今日的义诊是个好的开始,但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广的人脉,更高的声望——这样将来无论做什么,都有回旋的余地。”

我们又聊了些细节,直到夜深。窗外月色如水,梨花在月光下仿佛披了一层银纱。李莲花起身去关窗,忽然动作一顿。

“有人。”他低声说,声音凝成一线传入我耳中。

我立刻警醒,屏息凝神。果然,院墙外有极轻微的衣袂破风声,虽然来人轻功不弱,但在我们耳中仍清晰可辨。

李莲花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假装继续喝茶。他则悄无声息地移到门边,手指按在剑柄上——那是一把普通的铁剑,白天在铁匠铺买的,三钱银子。

脚步声在院墙外停住了。接着,有极轻的叩门声——三长两短,带着某种节奏。

我和李莲花对视一眼。这不像是歹人,倒像是某种暗号。

李莲花沉声问:“门外何人?”

门外静了一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深夜造访,唐突了。在下陈清河,今日在茶楼蒙白大夫诊治,特来致谢。”

是那个自称“体弱”、脉象却显示内力不弱的年轻人。

李莲花看向我,我微微点头。他这才上前打开院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白天那个年轻人。他已换了一身夜行衣,但没蒙面,清秀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见门开了,拱手一礼:“李兄,白大夫,打扰了。”

“请进。”李莲花侧身让开。

年轻人走进院子,目光迅速扫过四周,最后落在石桌上的茶具和医书上。他将食盒放在桌上:“这是苏州有名的桂花酿和几样点心,聊表谢意。”

“陈公子客气了。”我示意他坐下,“你的‘体弱’之症,还需要调理吗?”

陈清河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被看穿后的坦然:“白大夫果然慧眼。实不相瞒,在下并非体弱,而是练功时出了些岔子,导致心脉受损。今日在茶楼见大夫医术高明,故以‘体弱’为由求诊,想看看大夫能否看出端倪。”

他顿了顿,直视我的眼睛:“没想到,大夫不仅看出了,开的方子更是精妙绝伦。那方子看似是寻常温补,实则每一味药的配伍都暗合疏导心脉、调和阴阳之理。敢问白大夫,师承何人?”

来了,试探底细。

我面不改色:“家传医术,不值一提。倒是陈公子——心脉受损还能有如此内力,修习的武功想必不凡。”

陈清河眼神微凝,随即又笑开:“大夫好眼力。既然二位都是明白人,在下也不兜圈子了。”

他正了正神色:“在下陈清河,家师……姓苏。”

李莲花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一下。我心头一跳——姓苏?苏星河?

“不知令师名讳是?”李莲花问得随意,仿佛只是寻常寒暄。

陈清河却摇头:“家师有命,不得透露。不过……”他看了看我们,“家师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医术高明之人,为一位长辈诊治顽疾。今日见了白大夫的医术,觉得或许可以一试。不知二位可愿随在下走一趟?”

我和李莲花交换了一个眼神。

“时间?地点?”李莲花问。

“三日后,子时。城西十里,寒山寺外,有人接应。”陈清河从怀中取出一枚木牌,放在桌上。木牌巴掌大小,上面刻着复杂的云纹,中间是一个古篆的“苏”字。

“持此牌,自然有人引路。”他起身,“在下告辞。今夜之事,还请二位保密。”

说完,他抱拳一礼,转身出门,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轻功果然了得。

李莲花关上门,拿起那枚木牌仔细端详。木料是上好的紫檀,入手沉甸,云纹雕刻得极其精细,那个“苏”字更是笔力遒劲,隐隐透着一股逍遥飘逸之意。

“你怎么看?”我问。

“应该是苏星河的人。”李莲花判断,“逍遥派隐世,苏星河装聋作哑守护无崖子,但不可能完全与世隔绝。他需要物资、需要情报、也需要……为师父寻找名医。这个陈清河,多半是他的记名弟子或者外围人员。”

“所以他白天是去茶楼踩点的?”我想起陈清河白天那番做派,“假装病人试探我的医术,确定有价值后,晚上再来邀请。”

“没错。”李莲花将木牌递给我,“这是个机会。如果能通过苏星河接触无崖子,我们就能更清楚地了解逍遥派的现状,也更容易判断该怎么做。”

我接过木牌,触手温润:“但也要小心。逍遥派内部恩怨复杂,我们贸然卷入,可能会成为棋子。”

“所以需要准备。”李莲花起身,“这三日,我们继续义诊,积累名声。同时,要准备些特殊的药物和工具——如果真是去给无崖子诊治,普通的医术恐怕不够。”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照常去一品茶楼义诊。名声渐渐传开,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连一些家境尚可的人也慕名而来。我依旧分文不取,只要求疑难杂症患者复诊,以便观察疗效。

第二天下午,来了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家丁。他自称姓王,是苏州城有名的绸缎商,患头痛多年,听说我医术高明,特来求诊。

我诊脉后发现,他这是肝阳上亢导致的头痛,与他长期饮酒应酬、作息紊乱有关。施针后开了天麻钩藤饮的方子,又叮嘱他戒酒节食、静心养性。

王老爷很满意,临走时非要给诊金,我推辞不过,便说:“王老爷若真想感谢,不如资助些药材,我好为更多贫苦百姓义诊。”

他当场应允,第二天就派人送来两大箱药材——人参、鹿茸、灵芝等名贵药材俱全,品质都是上乘。我收下后,将大部分用于配制常用成药,小部分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第三天,来了一对母子。母亲三十出头,面容憔悴;儿子七八岁,瘦得皮包骨头,肚子却鼓胀如球。母亲哭着说,孩子这病一年多了,吃了无数药都不见好,如今连饭都吃不下了。

我检查后发现,这是严重的疳积,兼有虫症。古代卫生条件差,孩童易生寄生虫,加上营养不良,就成了这般模样。我开了健脾消积、驱虫安蛔的方子,又教母亲用使君子、槟榔等药驱虫,并详细嘱咐饮食调养之法。

施针时,我在孩子四缝穴刺出黄白色黏液——这是疳积的特有体征。母亲见状,又惊又喜,连连磕头。

这些病例一传十、十传百,到第三天下午,茶楼前竟排起了长队。周掌柜笑得合不拢嘴——这么多人聚在他的茶楼前,茶水点心卖得飞快。他甚至专门腾出一张桌子给我们用,还派了个伙计帮忙维持秩序。

傍晚收摊时,周掌柜又来了,这次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白大夫,您让我留意的药材,我找到了。不过卖药那人说,这些药材不寻常,想亲自见见买主。”

“哦?”我心中一动,“什么时候?在哪里?”

“今晚戌时,拙政园后门。”周掌柜说,“那人说,只许您一个人去。”

李莲花在旁边整理药箱,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

“好,我会去。”我应下。

回到小院,我和李莲花简单吃了晚饭,便开始准备。

“今晚两场约。”李莲花清点着要带的东西——金针、急救药、暗器、信号烟花,“先是戌时拙政园见药材卖家,然后是子时寒山寺见苏星河的人。时间很紧。”

“拙政园那边,我一个人去。”我说,“你暗中接应。如果是陷阱,你在暗处反而更有利。”

李莲花皱眉,显然不放心:“你的武功……”

“自保足够。”我打断他,“别忘了,虽然灵力被压制,但我对真气的理解还在。而且……”我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小布袋,打开,里面是十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泛着幽蓝的光,“我还有这个。”

这是我在琅琊榜世界研制的“醉梦针”,淬了特制的麻药,中者瞬间昏睡,三个时辰内叫不醒。即便内力高手,也能放倒一时三刻。

李莲花这才勉强点头:“我在园外槐树上接应。如有不对,立刻发信号。”

戌时初,天色已暗。苏州城实行宵禁,但戌时至亥时之间,百姓仍可在城内活动。拙政园是苏州名园,白日游人如织,夜晚却静谧无人。

我穿着深青色衣裙,外罩一件同色斗篷,兜帽拉低,独自来到拙政园后门。这里是一条僻静的小巷,青石板路两侧是高高的白墙,墙内探出几丛翠竹,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后门是两扇黑漆木门,紧闭着。我站在门前,正要叩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可是白大夫?”

“正是。”

“请进。”

我推门而入,眼前是一条蜿蜒的碎石小径,两旁种着芭蕉和桂花。月光下,园中亭台楼阁、假山水池影影绰绰,如诗如画。

小径尽头是一座临水的六角亭,亭中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我,一身灰色长袍,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石桌上放着一个木箱,箱盖开着,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药材。

我走近亭子,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面容清癯,双眼却异常明亮,在月光下如寒星般闪烁。他打量着我,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皮囊看到内里。

“白大夫比想象中年轻。”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坐。”

我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老人家就是卖药人?”

“药,只是引子。”老者从木箱中取出一株药材——那是株完整的雪莲,花瓣洁白如雪,花蕊金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品相,即便在飞升大陆也算上等。

他将雪莲放在桌上:“这株天山雪莲,生于绝壁,三十年一开花。寻常人别说得到,连见都难见。”

“所以老人家想用这雪莲,换什么?”我平静地问。

老者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换一个答案。”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我的眼睛:“白大夫,你的医术从何而来?你开的方子,用药之精准、配伍之精妙,远超这个时代的医道水平。尤其是那个补阳还五汤加减方——黄芪用量达到四两,配合地龙、当归、赤芍,这是治疗瘫痿的古方,但早已失传。你如何得知?”

我心头一震。这老者不仅懂医,而且造诣极深!

“家传秘方。”我面不改色。

“家传?”老者摇头,“老夫行医六十载,遍阅医典,访遍名医。当今天下,能开出这等方子的人,不出五指之数。而那些人,老夫都认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亭中瞬间寂静。只有夜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蛙鸣。

我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老人家究竟是谁?”

老者缓缓靠回椅背,目光望向亭外的荷花池:“老夫姓薛,单名一个慕字。年轻时,曾在天山学医三年。”

薛慕?薛慕华?

我猛然想起——天龙八部中,确实有个神医薛慕华,是苏星河的弟子,也就是无崖子的徒孙!他医术高超,在江湖上名声极大,被称为“阎王敌”!

“薛神医?”我试探道。

老者——薛慕华微微颔首:“看来白大夫知道老夫。那就好办多了。”

他重新看向我:“三日前,小徒清河在茶楼见到你施针用药,回来禀报。老夫亲自去看了你开的方子,又暗中观察了你两日。你的医道,绝非此世所有。”

他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老夫师门中,有一位长辈身受重伤,瘫痪多年。这些年来,老夫用尽毕生所学,也只能勉强维持,无法治愈。今日见白大夫医术通玄,或许……有一线希望。”

原来如此。陈清河是薛慕华的徒弟,薛慕华是苏星河的弟子,苏星河是无崖子的徒弟。这条线,连起来了。

“薛神医说的那位长辈,可是姓苏?”我问。

薛慕华眼神一凝,随即释然:“你果然知道。是丁春秋的人,还是……其他?”

“我们与丁春秋无关。”我郑重道,“只是游历至此的医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没有完全说实话,但也不算骗他。天道要我们“逍遥为任”,医治无崖子,确实算是“受人之托”。

薛慕华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点头:“好,老夫信你一次。不过……”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放在桌上:“这是那位长辈的脉案和伤情记录。白大夫可以先看看,若有把握,三日后子时,寒山寺外,有人接引。若觉棘手,便当今晚从未见过老夫。”

我接过帛书,展开。借着月光和亭角的灯笼,我能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详细记录了病人的情况:伤在脊柱,督脉受损,下肢瘫痪,真气淤塞,兼有陈年旧毒……

越看我眉头皱得越紧。这伤势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不仅骨骼、经脉受损,连神魂都有损伤的迹象。难怪薛慕华这样的神医都束手无策。

“如何?”薛慕华问。

“伤得很重。”我合上帛书,“但我可以一试。不过需要准备一些特殊的药材和工具,还需要……至少三个月时间。”

薛慕华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药材工具尽管开口!时间更不是问题,那位长辈……已经等了三十年了。”

我从药箱中取出纸笔,借着灯光写下所需之物:续断膏的主药“地髓”(一种罕见矿石)、温养经脉的“赤阳参”、疏通淤血的“血藤”……还有一套特制的金针,需要掺入玄铁打造,方能穿透高手护体真气。

薛慕华接过单子,仔细看了一遍:“这些东西虽然珍贵,但师门还有些积蓄,应该能凑齐。三日内,老夫会备好。”

“另外,”我补充道,“治疗过程需要绝对的安静和安全。治疗地点,必须万无一失。”

“放心。”薛慕华郑重道,“那里是师门禁地,除了我和几位师兄弟,无人知晓。”

事情谈妥,薛慕华将那一箱药材推给我:“这些算是定金。三日后,期待白大夫妙手回春。”

我收下药材,起身告辞。走出拙政园后门时,回头看了一眼——亭中已空无一人,只有荷花在月下静静绽放。

小巷阴影里,李莲花悄然现身。

“如何?”他问。

我将经过简单说了,又把帛书给他看。李莲花借着月光快速浏览,面色逐渐凝重。

“这伤……确实棘手。”他沉吟道,“不过如果是无崖子,以他的修为根基,或许真有一线生机。关键在于,不仅要治好身体的伤,还要修复他受损的道心。”

我明白他的意思。无崖子被徒弟背叛,重伤瘫痪三十年,这种打击不仅是对身体的摧残,更是对精神的折磨。医病容易,医心难。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说,“现在,先去赴第二场约。”

子时,寒山寺。

这座千年古刹在夜色中静默矗立,黄墙黑瓦,飞檐斗拱。寺外枫桥横跨运河,桥下流水潺潺,在月光中泛着粼粼波光。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我轻声念出这首未来才会诞生的诗,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时空交错感。

“好诗。”李莲花说,“应景。”

我们站在枫桥上,等待接应之人。夜风吹过,带来运河的水汽和远处寺庙的香火味。

子时正,寺门悄然开启一条缝,一个黑影闪出,朝我们招了招手。是陈清河。

“二位请随我来。”

他没有走寺门,而是绕到寺院西侧,那里有一道隐蔽的小门。进门后,是一条曲折的回廊,廊下挂着几盏昏黄的灯笼,勉强照亮前路。

寒山寺夜间本该有僧人值守,但我们一路行来,竟半个人影都没见到。显然,薛慕华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寺院最深处的一座独立小院。院门紧闭,门楣上挂着一块旧匾,上书“听松”二字。院内隐隐有灯光透出。

陈清河在门前停步,拱手道:“家师在里面等候。二位请进。”

我和李莲花对视一眼,推门而入。

院内是三间简朴的禅房,正中那间亮着灯。我们走到门前,门自动开了。

屋里,薛慕华坐在一张木桌前,桌上摆着茶具。他对面,坐着另一个老者。

那老者约莫七十岁年纪,头发花白,面容清瘦,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僧袍,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老和尚。但那双眼睛——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又仿佛包容万物。

见到我们进来,老者微微一笑,那笑容慈祥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二位来了。”他开口,声音平和,“老衲玄苦,是这寒山寺的挂单僧人。慕华说,今夜有贵客到访,让老衲做个见证。”

玄苦?我心中一动——这不是乔峰的授业恩师吗?原着中,玄苦大师在乔峰身世曝光前夕遇害,是推动剧情的重要人物。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起来和薛慕华关系匪浅。

“玄苦大师。”我和李莲花行礼。

“坐吧,不必拘礼。”玄苦示意我们在蒲团上坐下,亲自斟茶,“慕华说,白大夫医术通神,或许能治好他师门长辈的顽疾。老衲虽不通医道,但也知此事关系重大,故在此作个见证,也算为故人尽一份心。”

薛慕华接话道:“大师与我师门有些渊源。三十年前,我师父遭难时,曾得大师相助,才保住性命。这份恩情,师门一直铭记。”

原来如此。难怪薛慕华会选在寒山寺见面,原来玄苦大师与逍遥派有旧。

“那么,”李莲花开口,“薛神医邀我们前来,不只是为了见面吧?”

薛慕华点头,神色变得郑重:“确有一事,需要二位相助。”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信封是普通的黄纸,没有署名。但当他拆开信封,取出信纸时,我和李莲花都愣住了。

信纸上,画着一幅复杂的人体经络图,图中标注着各种穴位、真气运行路线。而在图旁,有几行小字,笔迹飘逸如云:

“余受奸人所害,经脉尽断,骨骼俱损,瘫痪三十载。慕华虽尽力维持,然伤及根本,非此世医术可医。今闻有异人降世,医术通玄,故冒昧相求。若能治余顽疾,逍遥一派,愿倾力相报。”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画了一朵莲花——不是普通的莲花,而是三层九瓣,每一瓣都带着独特的纹路,正是逍遥派的标志。

“这是……”我看向薛慕华。

薛慕华眼中泛起复杂的神色,有敬意,有痛惜,也有期盼:“这是家师苏星河,代师祖无崖子所书的求医信。师祖他……已经三十年没有亲自提笔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茶香袅袅,烛火跳跃,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我接过那封信,手指抚过纸上的莲花图案。笔墨间,能感受到书写者深厚的内力修为,也能感受到那份深沉的无奈与期盼。

“薛神医,”我缓缓开口,“令师祖的伤,我看过脉案了。确实严重,但并非全无希望。只是治疗过程漫长而痛苦,需要病人有极强的求生意志,也需要绝对的安全和安静。”

“师祖虽瘫痪多年,但意志从未消沉。”薛慕华郑重道,“至于安全……师祖所在之地,是师门禁地,除了我和几位师兄弟,无人知晓。而且有重重机关阵法保护,便是丁春秋亲至,也难闯入。”

玄苦大师这时开口:“老衲可以作证。三十年前,无崖子施主重伤后,确实被苏星河施主带到了一个极其隐秘之地。这些年,丁春秋多次派人搜寻,都无功而返。”

李莲花忽然问:“薛神医,恕我直言。令师祖受伤三十年,为何现在才寻找异人医治?而且……为何会找到我们?”

这个问题很关键。我们才来这个世界几天,就算医术再高明,名声也还没传开。薛慕华怎么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薛慕华和玄苦对视一眼,玄苦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三十年前,无崖子施主遭难时,曾留下一则预言。”

“预言?”

“是。”玄苦双手合十,“那时老衲还是少林寺的年轻僧人,因缘际会,正好在场。无崖子施主重伤昏迷前,曾说了一句话:‘三十年后,天降异人,医道通玄,可续我命。’”

他看向我们,目光深邃:“当时我们都以为那是重伤下的呓语。可如今,正好三十年。而白大夫你——医术远超此世水平,用药思路与当世医家截然不同,且突然出现在苏州,无人知晓来历。这一切,都与预言吻合。”

我心中震撼。无崖子竟然在三十年前就预见了我们的到来?这是巧合,还是……天道安排?

李莲花显然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他沉默片刻,问:“那么,无崖子前辈可有说,异人从何而来?要如何医治?”

薛慕华摇头:“师祖只说了那一句,便昏迷不醒。这些年来,师父和我们师兄弟一直在寻找‘异人’,也一直在钻研医道,希望能找到治愈之法。可直到见到白大夫你开的方子,我们才确信——预言中的异人,真的来了。”

他从怀中又取出一物——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白玉,玉质温润,雕刻成莲花的形状。玉莲中心,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蓝色晶石,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这是‘逍遥令’。”薛慕华将玉莲递给我,“持此令者,即为逍遥派贵客,可自由出入师门禁地。今日,我将此令交给白大夫,代表师门的信任和期盼。”

我接过逍遥令。玉入手温润,那蓝色晶石触感微凉,隐隐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奇异能量。

“三日后。”薛慕华起身,深深一揖,“请白大夫随我去见师祖。无论能否治愈,逍遥派都感激不尽。”

玄苦大师也起身:“老衲会在此为诸位祈福。愿佛祖保佑,无崖子施主能重获健康。”

离开寒山寺时,已是丑时。夜空繁星点点,运河上偶尔有夜航的船只驶过,船头的灯笼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温暖的光痕。

我和李莲花并肩走在回梨花巷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今夜的信息量太大了。无崖子的预言、逍遥派的求医、薛慕华的信任、玄苦大师的见证……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绝非偶然。

天道要我们“逍遥为任”,而无崖子三十年前就预见了“异人”的到来。这其中的因果,细思极恐。

“你怎么看?”终于,我开口问道。

李莲花脚步未停,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两种可能。第一,无崖子的预言是真的,他确实在三十年前就预见了我们的到来。这意味着,他对时空之道有极深的理解,甚至可能触摸到了天道的边缘。”

“第二呢?”

“第二,”他顿了顿,“所谓预言,可能是天道通过无崖子之口留下的指引。就像地契上那行字——‘此世缘起,逍遥为任’。天道在引导我们走向既定的轨迹。”

我握紧手中的逍遥令,玉的温润透过掌心传来:“那我们是棋子,还是棋手?”

李莲花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我。月光洒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分明。

“白芷,”他说,“记得在飞升大陆时,我们讨论过命运吗?”

我点头。那时我刚刚治好他的碧茶之毒,他问我信不信命。我说,医者只信努力,不信命。

“你说过,”他微微一笑,“命运就像一条河,我们都在河中。但有的人随波逐流,有的人努力游向对岸,还有的人——会试着改变河流的方向。”

他看向夜空,目光悠远:“我们现在就在一条名为‘天龙八部’的河流里。河中有无数人——乔峰、慕容复、段誉、虚竹……还有无崖子、丁春秋、李秋水、童姥。他们的命运原本有既定的流向,但现在,我们来了。”

他重新看向我,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我们不是棋子,也不是棋手。我们是……变数。是投入河中的石子,会在水面激起涟漪,改变水流的方向。至于最终河流会流向哪里——”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我们一起去看看。”

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驱散了夜的微凉。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无比踏实。

是啊,经历了这么多世界,我们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随波逐流的医修和散修。我们在陈情令世界净化过怨气,在琅琊榜世界改变过朝局,如今来到天龙世界,又怎么会只是被命运摆布的棋子?

“好。”我反握住他的手,“那就一起去看看。先治好无崖子,再谈其他。”

回到小院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我们的异世之旅,也即将进入新的篇章。

三日后,我们将前往逍遥派禁地,见到那个传说中的无崖子。

而那时,才是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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