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的户口和转学手续都已办妥,九月将在京市入学。
接下来的三天,出租屋里兵荒马乱。
打包、封箱、联系快递、处理带不走的物件。
“这件羽绒服要带吗?京市冬天可比这儿冷多了。”
刘姐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件厚重的白色羽绒服。
“带。”陈白露在书柜前,头也不抬地收拾着书籍。
“妈妈,我的艾莎裙子!要带!”欢欢举着亮闪闪的公主裙冲过来,裙摆蹭过陈白露的手臂。
“好,放那个粉色行李箱里。”她声音温和,手上动作却没停。
“妈妈,顾叔叔知道我们要搬去京市吗?”雪儿抱着一只旧玩偶,小声问。
陈白露整理书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顾叔叔工作忙。”
她避重就轻,摸了摸女儿的头,雪儿没再追问。
第四天傍晚。
最后一只纸箱用胶带封好,“刺啦”一声,像是为这段临时落脚的时光画上句号。
陈白露站在骤然空旷的客厅中央,夕阳从没了窗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寂寥的光斑。
墙角立着欢欢带不走的儿童滑板车,窗台上那几盆雪儿精心照料却还是相继枯死的多肉,成了这个小家最后的一点痕迹。
“都收拾妥了。”
刘姐走过来,手里拿着抹布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放得很轻,
“快递明天上午来取。”
陈白露点点头,环顾四周,心里空落落的,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轻松。
“刘姐,谢谢你。跟了我这一年,没少折腾,从南到北的……”
“嗐,说这些干啥。”
刘姐打断她,眼眶有些发热,“我是看着你怎么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到现在的。最难的时候都过来了,现在日子眼看着越来越好,我打心眼里替你高兴。”
她顿了顿,语气真挚,“你是个有本事、心又善的,跟着你,我踏实。”
陈白露笑了笑,疲惫的眉宇间染上暖色:“放心吧,以后不会亏待你。下个月开始,给你涨工资。”
“不用不用!”
刘姐连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工资够用。就是……等我儿子明年大学毕业了,您要是有门路,能帮他留意个好点的工作,我就千恩万谢了。”
“行,我记心里了。”
陈白露答应得干脆。
即便刘姐不提,以她们相处的情分,她也会时常补贴,更别说帮这点忙了。
夜色渐深。
两个孩子都已经睡着了。
刘姐在隔壁小间也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陈白露却毫无睡意。
她坐在床边,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最终彻底暗下去。
三天了。
除了那天那个冰冷干脆的“送药”电话,顾清宴再没有任何消息。
她以为他会追来,至少会打电话来问个明白。
可他偏偏没有。
这种沉默,比任何纠缠都更让她心慌。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又像在等待另一只迟迟未落的靴子。
她点开通讯录,指尖悬在他的名字上方,良久,还是锁屏,将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
都已经说分了分手了。
自己就应该洒脱点。
可是……心里某个角落,为什么会有细密的、说不清的失落,像水底的暗礁,随着潮水退去,缓缓露出尖锐的棱角?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港岛。
顾清宴站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脚下是璀璨得不真实的维多利亚港夜景。
手机就放在一旁的吧台上,屏幕朝上,安静得可怕。
他不是不想联系她。
是那句“别让我看不起你”,像一根生锈的钉子,狠狠楔进他心里。
每次拿起手机,那根钉子就往深处钻一寸,疼得他手指发麻。
他怕自己一开口,又是卑微的追问,或是失控的怒火——那只会让她更看不起,逃得更远。
他得等。
等陈白露忍不住了,主动来找他。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文火慢煎。
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她最后离开时挺直却单薄的背影,还有更早之前,她在他怀中细微的颤抖。
他烦躁地扯开领口,将杯中冰威士忌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股越烧越旺的邪火。
第二天,星耀影视公司。
晨间例会,气氛原本还算平和。
直到斌哥又开始老调重弹:
“……顾总,不是我们不配合。但您提出的这个直播带货转型,是不是太激进了点?我们星耀的传统优势是内容制作、是艺人经纪,突然让一线演员去直播间卖货,这格调是不是……有点伤根基?粉丝能不能接受也两说。我觉得,还是得慢慢来,从长计议……”
斌哥说话带着几分“劝谏”的姿态。
往常顾清宴还会给几分面子,迂回地解释战略。
但今天不行。
今天顾清宴坐在主位上,从会议开始就一言不发,指间夹着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洁的桌面,发出单调冰冷的“嗒、嗒”声。
他脸色沉得能滴出水,眼底是睡眠不足的血丝和一股压不住的躁意。
老周的话还没说完。
“从长计议?”
顾清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瞬间冻住了整个会议室的气氛。
钢笔“啪”一声被拍在桌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斌哥,又扫过在场其他几个面露附和之色的员工:
“从长计议到什么时候?”
他语速不快,每个字却咬得极重:
“斌哥,你跟我讲格调?市场不跟你讲格调!粉丝今天能为你花钱看电影,明天就能为别人花钱买面膜!什么是根基?活下去才是根基!赚到钱才是根基!”
“可是顾总,这直播流量也不行啊……”
“没流量就想办法搞流量啊!”
顾清宴打断,音量陡然拔高,眼底压抑了几天的怒火终于找到突破口,燎原般烧起来,
“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我不是请你们来给我在这里摆资历、讲困难!”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沿,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
“星耀不养闲人,更不养躺在功劳簿上指手画脚、阻碍公司发展的人!能干就拿出方案跟上,不能干——”
他停顿一秒,目光锐利如鹰隼:
“现在就打辞职报告,我批!”
会议室死一般寂静。
落针可闻。
几个原本想附和的老员工脸色煞白,噤若寒蝉。
斌哥张了张嘴,最终在顾清宴冰冷的注视下,颓然低下头。
顾清宴重新坐回椅子,靠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揉了揉眉心,那股突如其来的暴戾宣泄出去一些,但心口的憋闷丝毫未减。
“散会。”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疲惫而冷硬。
众人如蒙大赦,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迅速离场。
阿强守在会议室门外,听得心惊肉跳。
见顾清宴出来,他连忙跟上,递上下一份行程文件,声音压得极低:“顾少,下午和平台方的会议……”
“知道了。”顾清宴脚步不停,走向办公室。
顾清宴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未散的阴霾。
阿强站在他侧后方,大气都不敢出。
回到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港岛街景,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室内冷凝的空气。
顾清宴松了松领带,坐到宽大的办公椅里,没理会桌上堆积的文件,直接对跟进来的阿强说:“把直播运营部负责斌哥那几个账号的人叫来。”
顾清宴看过数据,斌哥最近几场带货直播,流量和转化都惨不忍睹。
很快,运营部主管带着两个具体负责的同事敲门进来,个个面色忐忑。
刚才开会的时候,他们也在,
“斌哥的直播怎么回事?”
顾清宴开门见山,身体微微后靠,
运营主管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打开随身平板调出数据图表:“顾总,我们详细分析过了。斌哥的粉丝画像年龄偏大,消费意愿和线上活跃度确实不如年轻流量。我们尝试了几种投流策略,但 RoI(投资回报率)一直很低。像上一场,推流花了接近两万,最终GmV(商品交易总额)才两万五,扣除成本和分成,几乎不赚钱,意义不大。”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运营忍不住小声补充:“其实……不光斌哥,公司现在主推直播的几位老师,情况都差不多。粉丝基本盘还在,但热度过了,单靠投流强拉,就像……就像用大炮打蚊子,成本太高,效果还不稳定。”
主管见顾清宴脸色没有变得更难看,稍稍鼓起勇气:“顾总,我们内部讨论过,觉得当务之急可能不是硬拼带货数据,而是先想办法让这些艺人‘翻红’,或者至少把热度炒起来。有了话题度和稳定的流量,就算不依赖巨额投流,带货的基本盘也能稳很多。不然现在这样,每场直播都像在烧钱试水,长远看不是办法。”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
顾清宴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阵针扎般的胀痛。
“行。”
他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既然看出问题,就拿出解决方案。我要看到具体的、可执行的‘翻红’或热度提升方案,针对斌哥他们几个人的,个人特质、市场切入点、资源配合、预算、时间表——明天下午,我要看到初步方案放在我桌上。”
“明白,顾总!”
三人连忙应声,心里松了一口气,又立刻绷紧了弦——时间紧迫,这可不是轻松活儿。
“出去吧。”
几人迅速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与此同时,陈白露一行人,已经回到了京市的圣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