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没有在砖窑多做停留。
她看着陆铮那张混合着屈辱、震惊和某种奇异兴奋的脸,听着他用变了调的嗓音说出“自愿的”三个字,便知道,今日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没有再看他,也没有理会旁边那几个噤若寒蝉、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混混,只是平静地转过身,踩着满地荒草与碎砖,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这片弥漫着尘土与惊骇气息的废墟。
她的背影依旧纤细,步伐甚至因为身体的疲惫而显得有些缓慢,但落在陆铮和他那群兄弟眼中,却仿佛带着千钧重压,每一步都踏在他们的心口上。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断壁残垣之后,空地上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陆……陆哥!”瘦猴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到陆铮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把他扶起来,“你没事吧?那……那女的……”
陆铮猛地挥开他的手,自己撑着地面,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胸口被踩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手腕的酸麻感也未完全消退,但这些生理上的不适,远不及心理上遭受的冲击来得猛烈。
他抬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那是他自己在极度震惊和屈辱下无意识咬破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摊刺眼的红色砖粉,又看向林晚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震惊、暴怒、屈辱、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绝对力量碾压后,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冰冷的恐惧。但在这所有的负面情绪之下,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火苗,却在悄然窜动——那是一种对强大本身的敬畏,以及一种被彻底挑起、近乎病态的征服欲和好奇心。
“都他妈看什么看!”陆铮猛地回头,冲着还处于呆滞状态的瘦猴几人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带着余怒未消的戾气。
几人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陆铮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机打了好几下才点燃。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雾吸入肺腑,才感觉那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些。
“陆哥,那……那娘们到底什么来头?”另一个穿着喇叭裤的混混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刚才那几下……也太邪门了!”
是啊,太邪门了。一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女知青,怎么会有那么恐怖的身手和力量?捏碎砖头,那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陆铮沉默着,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想起昨天在供销社门口那短暂的对视,想起她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想起她递东西时那快如闪电的一磕……原来,那时候就不是错觉。
“去查。”陆铮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冰冷,“给我查清楚,那个林晚,到底是什么底细。”
“是,陆哥!”瘦猴连忙应下。
“今天的事,”陆铮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都把嘴巴给我闭紧了!谁要是敢往外吐露半个字,老子废了他!”
“明白,陆哥!”
“我们肯定不说!”
几人忙不迭地保证,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惧。今天这事太过骇人听闻,说出去丢的是他们所有人的脸,更何况,那个女煞星……他们想想都觉得腿软。
陆铮不再说话,只是靠着残破的砖窑壁,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胸口那隐隐的痛感,和地上那摊砖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林晚……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了一种混合着铁锈与硝烟的、极其复杂的味道。
……
另一边,林晚走在回知青点的路上。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脚底的水泡又开始作痛,但她的大脑却异常清醒。
与陆铮的这次交锋,虽然短暂,却让她对这个世界的危险性有了更直观的认识。也让她确认了一件事——即便失去了内力,她前世所学的武技、眼力和应变能力,依然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重要资本。
那个陆铮,绝非善类。今日她凭借出其不意和绝对的武力威慑暂时压制住了他,但以他那野性难驯的性格,绝不会就此甘心。后续的麻烦,恐怕不会少。
不过,她并不后悔。在那个情境下,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唯有展现出足够的力量,才能赢得喘息之机,甚至……将潜在的威胁,转化为可能的助力。
她摸了摸口袋,里面除了剩下的几毛钱,还多了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
这是她离开砖窑前,陆铮在她身后,几乎是咬着牙扔过来的。美其名曰:“跑腿费”。
林晚没有拒绝。她需要钱,需要物资来改善这具身体的状况。这钱,算是她应得的“精神损失费”和“武力展示费”。
至于陆铮那句“自愿的”和这十块钱背后所代表的“承诺”或“交易”,林晚暂时不去深想。路要一步一步走,先解决眼前的生存问题才是关键。
当她拖着疲惫却挺直的身躯回到知青点时,天色已经擦黑。
院子里,赵梅正心不在焉地洗着衣服,眼神时不时瞟向院门口。一看到林晚进来,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着急切又带着点不安的假笑。
“林晚,你回来了?东西……送到了?”她压低声音,眼睛紧紧盯着林晚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些什么。
林晚停下脚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赵梅眼底那点算计和心虚,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嗯。”林晚只应了一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
赵梅见她神色平静,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或惊吓的样子,心里反而更加没底了。陆铮那伙人是什么德行她清楚,林晚这副娇滴滴的样子去了,怎么可能全身而退?难道陆铮转性了?还是……
她忍不住追问:“那……陆铮他……说什么了?没为难你吧?”
林晚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目光落在赵梅那强作镇定的脸上。
“他说,”林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赵梅耳中,“谢谢你‘介绍’的人。他很‘满意’。”
她刻意加重了“介绍”和“满意”两个词。
赵梅的脸色瞬间一白,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林晚这话是什么意思?陆铮满意?满意什么?难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看着林晚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招惹了一个远比陆铮更可怕的存在。
“我……我累了,先去休息了。”赵梅不敢再问,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回了屋。
林晚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漠然。
她回到自己屋里,周红和王丽丽正在灯下看书,见她回来,打了声招呼。林晚淡淡回应,打了水简单擦洗了一下,便躺到了床上。
身体的疲惫让她很快有了睡意,但在陷入沉睡之前,她清晰地意识到——
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杨家湾生产队,在红旗镇,一个关于娇气女知青林晚的、截然不同的传言,或许即将开始悄然流传。
而她与那个名叫陆铮的混子之间,被迫捆绑在一起的、充满未知与对抗的关系,也由此,正式拉开了序幕。
这只是一个开端。真正的震荡,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