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在海风中缓缓翻涌,如同某种活物,将礁石滩上对峙的两人包裹在湿冷的寂静里。海浪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苏念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东经122.17,北纬28.45附近海域。‘人鱼号’近期频繁活动的坐标区域,水下存在疑似人工构造物信号,与‘波塞冬’设施描述吻合。”
老刀斗笠下的身影纹丝不动,但苏念能感觉到,那浓雾后的目光骤然锐利了几分。这个坐标,显然触及了核心。
她继续道,语速平稳:“‘波塞冬’内部存在代号‘认知增强’的非法人体实验项目。技术负责人代号‘Klein’,特征为左手小拇指残缺或佩戴特殊指套,声音经电子合成处理。实验内容涉及神经接口与信息强化,使用特殊药剂及植入手段。”
她刻意隐去了江迟作为亲历者的细节,也略过了关于“代码错误”等更具体的信息,只抛出足以证明价值、却又有所保留的干货。
“至于证据,”苏念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冰冷的压力,“我手里有亲历者的完整证词,包括实验室内部结构、操作流程、人员分工的详细记忆图谱,以及‘Klein’声音样本的精确记忆。这些,足以在合适的时机,形成无法辩驳的指控链。”
她没有提及画作,而是将筹码集中在江迟这个“活体证据”和他脑中的记忆上。这比任何物证都更具冲击力和不可替代性。
浓雾中,老刀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长。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显示着内心的不平静。苏念抛出的信息,显然超出了他最初的预估。
“……亲历者……”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凝重,“那个小子……他是从‘波塞冬’里……逃出来的?”
“这不重要。”苏念避开了直接回答,将焦点拉回交易本身,“重要的是,我们掌握的,是能直接指向‘波塞冬’核心罪行的证据。而你手里的资金往来记录,恰好能完美印证周凛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两者结合,足以形成闭环。”
她向前踏出一步,虽然隔着浓雾,但那股逼人的气势却穿透而来:“现在,告诉我你的决定。合作,共享信息和资源,想办法拿到更确凿的物证,然后……送周凛和‘波塞冬’下地狱。或者……”
她没有说完,但未竟之语里的威胁,如同隐藏在浓雾中的利刃。
老刀蓑衣下的干瘦身躯在浓雾中显得愈发佝偻,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量。他在权衡,在计算这其中的风险与收益,在判断苏念这番话里有多少虚实。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终于,他缓缓站起身。斗笠下的阴影里,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叹息。
“……周凛那条毒蛇,这些年借着‘深海’的势,没少干断人财路、逼人上绝路的事。”老刀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杀意,“老头子我在这破地方等死,不代表就能任由他在我眼皮底下撒野,还把这种天大的麻烦引过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江湖草莽特有的狠厉:“好!这笔买卖,老子做了!”
苏念心中微微一松,但警惕未减分毫。
“合作的基础是信任,也是制约。”老刀继续说道,声音低沉,“你们暂时还住那个地窖,我会派人盯着周围,确保周凛和唐家的丫头伸不进手。需要什么药品、食物,我会提供。但你们,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行动,更不准再像昨晚那样到处乱撞!”
这是画下了界限,也是某种程度的软禁。
“可以。”苏念干脆地答应。在获得更安全的渠道和更强大的助力之前,暂时依靠老刀这棵同样危险的大树,是当前最现实的选择。
“至于证据,”老刀话锋一转,“你手里的‘记忆图谱’和‘声音样本’,我需要尽快拿到副本。我需要确认其真实性和价值,也需要开始着手安排后续的渠道,把这些东西送出去,找到能咬死他们的关键人物。”
这才是合作的核心——交换筹码,整合资源。
交出江迟的记忆细节,风险巨大。但若不拿出实质性的东西,合作也无法推进。
“……可以。”她最终同意,“但我需要时间整理。而且,交付方式必须绝对安全。”
“明天晚上。还是这里。”老刀干脆利落,“我会带一个可靠的、懂得如何处理这类信息的人过来。你当面交给他。”
他最后看了一眼苏念在浓雾中模糊的身影,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女娃子,记住,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别耍花样,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感觉,瞬间笼罩了苏念。
说完,老刀不再停留,佝偻的身影向后一退,便如同融化般消失在浓重的海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礁石滩上,再次只剩下苏念一人,以及永恒的海浪声。
她站在原地,直到确认老刀真的已经远离,才缓缓转过身,走向江迟藏身的那块礁石。
浓雾依旧未散,前路,依旧迷茫而危险。
但至少,他们暂时……不再是孤军奋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