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若是示弱闭城,便正中其下怀,那些还在观望的土司会立刻觉得黔国公府外强中干。
到那时,反的就不止一个沙定洲了。
整个云南,都会烽烟四起!
所以,这门,非开不可。
沐天波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酷烈肃杀。
“沙定洲夫妇,既然是来拜见本公,那就传令下去,让他们进城赴宴!”
“本公要在府里,好好‘招待’这位大大的忠臣!”
说到“招待”二字时,他重重地拍了拍腰间的剑柄。
铛!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院中回荡。
沐忠张了张嘴,还想再劝,最终所有话语都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
“……遵命。”
沐天波看着老管家缓缓离去的背影,眼底深处的狂傲才慢慢收敛。
他转身回到厅内,屏退左右。
独自一人时,他才低声呢喃,那声音里带着自己才能察觉的颤抖。
“沐天波,你可以的!”
那是亢奋,也是恐惧。
他知道自己在玩火,在刀尖上跳舞。
但他更知道,在这崩坏的乱世,想要守住祖宗的基业,想要不负那位年轻皇帝的重托,就必须比那些野心家更狠,更狂!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这次来的,是沐府的家将统领,沐天波的族叔,沐川。
一个满脸横肉、浑身都散发着血腥气的彪形壮汉。
“小公爷!”
沐川的大嗓门震得房梁嗡嗡作响。
“俺听老忠说,你要放沙定洲那个杂碎进城?”
沐天波转过身,对族叔的无礼并未动怒。
在沐家军里,只认拳头,不认虚礼。
“川叔,你也怕了?”
“怕?”沐川把肩上扛着的大刀往地上一杵,青砖应声碎裂,“老子是怕你心虚!那沙定洲可是连亲哥都敢宰的畜生,他婆娘万氏更是毒蛇心肠!你让这对狗男女进城,万一他们在宴席上动手怎么办?”
“动手?”
沐天波笑了。
“他敢来,我还不敢见吗?”
沐川一愣,随即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声震天。
“哈?哈哈哈哈!好小子!有种!”
沐天波细细整理了一下领口的金扣,动作从容。
“他敢来赴宴,就让他见识见识,咱们黔国公府的底气!”
“传令下去,全城防务外松内紧,让弟兄们把天工院新送来的那些火炮和炸弹,都给老子准备好!”
“若是沙定洲老老实实磕头,咱们就当他是条狗,赏他两根骨头,让他滚去咬别的土司。”
“若是他敢呲牙……”
沐天波走到沐川面前,伸出拳头,重重撞在族叔坚实的胸甲上。
“……也让他见识一下,我沐家镇守云南两百多年,靠的不是吃素!”
沐川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胸中的豪气被彻底点燃。
“小公爷放心!定不会堕了国公府的威风!”
这座屹立了两百多年的府邸,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早已千疮百孔。
但沐天波没有退路。
正如京师那位年轻的皇帝,同样没有退路。
“来吧。”
沐天波轻声说道。
“都来吧。”
他身后,那块悬挂在正堂之上的御赐匾额——【忠贞体国】,在夕阳的余晖中,流淌着血一般的光泽。
五日后,昆明城外十里铺。
官道旁,一部人马静静伫立。
为首的女人一身暗红戎装,腰束犀带,勾勒出那股子即将熟透的风韵。
万彩莲骑在枣红马上,手里把玩着马鞭,指了指远处的苍山。
“吾必奎到哪了?”
身旁的亲信低声回话:“回主母,吾必奎带着他的人马钻进了西山坳里,对外说是剿匪,其实正盯着昆明。”
万彩莲轻笑一声。
蠢是蠢了点,但这把刀还算快。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冤家,这一趟凶险,你可得拿捏好了。”
沙定洲没穿甲胄,只着一身四品宣抚使官服。
胸口那只绣工精致的云雁,本是文雅端方的图样,此刻却被他一身悍气衬得格格不入。
“怕个鸟!”
他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沐天波那小崽子要是敢不开门,老子就当着全云南百姓的面,喊他是被贼人劫持了!”
“到时候吾必奎那边一动,咱两家合兵攻城,就是平乱的义军!”
赌的就是沐天波没种。
“若是他开了门呢?”万彩莲问。
沙定洲理了理衣领,脸上是那种混不吝的匪气。
“我是朝廷册封的宣抚使!只要我不反,他沐天波敢动我一根汗毛?”
“杀朝廷命官,他黔国公府也担不起这个谋反的罪名!”
他笃定,这个十九岁的毛头小子,会被那些繁文缛节捆得死死的。
动了他,其它土司唇亡齿寒。
“去吧。”
万彩莲媚眼微眯,手里的马鞭轻轻拍打着掌心。
“我在城外候着。”
“两个时辰后见不到你的信号,吾必奎那边就会收到消息。”
“南北同时强攻昆明城!”
沙定洲翻身上马,带着一百亲卫,大摇大摆地向那座巍峨的城池奔去。
昆明城门,大开。
吊桥放下,连盘查的兵丁都撤了,只留下一队衣甲鲜明的仪仗,静候多时。
这番景象,反而让沙定洲心里犯起了嘀咕。
空城计?
还是这小子真怂了,想破财免灾?
他硬着头皮穿过城门洞,一路畅通无阻,直抵黔国公府。
正堂之上,酒宴已开。
沐天波端坐主位。
他穿着一袭圆领大袖袍的常服,胸口补子是麒麟图样,整个人显得格外松弛。
这种松弛,让沙定洲很不舒服。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下官蒙自宣抚使沙定洲,见过小公爷!”
沙定洲大步入堂,弯腰行礼,不等上面叫起,便自顾自地直起了身板。
“沙宣抚一路辛苦。”
沐天波端着茶盏,眼皮都没抬一下,也未计较这厮的无礼。
“听闻宣抚心系国事,不远数百里带兵来昆明‘助防’?”
“这份忠心,本公记下了。”
“小公爷谬赞。”
沙定洲大大咧咧地在左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下,一双狼眼四处乱瞟,打量这传承两百年的豪门气象。
“如今世道不太平,听说四川那边乱得很。”
“下官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沐家是云南的天。”
“谁敢捅这天,我就砍谁的脑袋!”
话里话外,全是威胁。
他在试探沐天波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