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演武的巨大成功与强烈震慑,使得火炮从一项高度保密的“秘器”,正式转变为帝国公开的、引以为傲的“国之重器”。其带来的影响是深远而多维的,不仅体现在直接的军事威慑和政治震慑上,更对帝国的科技发展路径、工匠群体的社会地位乃至“士农工商”的传统社会观念,产生了潜移默化却极其深刻的冲击。
最直接、最显着的变化,发生在军器监格物司以及所有参与此事的工匠群体中。
以往,工匠虽然作为“百工”不可或缺,但在“士农工商”的传统等级观念中,其地位普遍不高,多被视为“匠户”、“役夫”,其技艺往往被主流士大夫视为“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其贡献也常在历史书写中被忽略。即便有如宇文恺(隋朝建筑家)那般杰出者,在正史中也不过是寥寥几笔带过,其个人价值与社会地位与其贡献严重不符。
然而,火炮的成功研制与惊人威力,让帝国最高统治者亲眼看到了“格物”之学与“匠作”之巧所能爆发出的、足以改变国运的巨大能量。冉闵在重赏张翰及一众参与研制的学者、工匠时,特意颁布了一道意义非凡的旨意:“匠作之巧,关乎国运,非小道也。自今日起,军器监格物司内,凡技艺精湛、于火炮及关联器物之研制改进中有卓着贡献之工匠,可比照文武官员,论功行赏!可授予相应散官衔(如从九品的登仕郎至正八品的给事郎不等),赐予金银田宅,其子弟可优先入州县官学,学业优异者,亦可参与科举,不受限制!”
这道旨意,无异于一道划破夜空的惊雷!它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千百年来对工匠身份的桎梏与歧视,为这个凭借实实在在技艺立身的群体,开辟了一条凭借卓越技能获得社会地位、政治待遇和家族上升通道的道路。虽然 initially 仅限于格物司内的杰出贡献者,但其象征意义和示范效应是巨大的,它宣告了一种新的价值认可标准。
消息传出,格物司内的工匠们欢欣鼓舞,激动万分,干劲倍增,钻研技术的热情空前高涨。而帝国各地的能工巧匠闻讯,也纷纷心动,试图通过各种途径,希望能够加入格物司或与之相关的官营作坊。一股重视实用技术、钻研工艺改进、崇尚“格物致知”实学的新风气,开始在帝国的技术阶层中悄然兴起,打破了以往唯有读经科举才是正途的单一价值观。
张翰作为格物司主事,其身份与形象也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因文章策论而显贵的传统文人官员,更被视为“通晓格物、善兴利器的”能臣、干臣。他敏锐地意识到,火炮的成功仅仅是一个开始,格物之学背后所蕴含的、探究自然之理并加以利用的潜力远不止于此。
在冉闵和王猛的明确支持下,张翰开始着手系统化地整理和研究与火炮相关的各类知识,试图将之前主要依靠工匠口传心授、经验积累的模式,转化为可以记录、传承、批判和发展的理论知识体系。他组织司内文笔较好的官员和学子,根据研制过程中的记录和工匠的口述,开始编纂《火器锻造要略》、《火药制法详要》、《炮术初阶》等专业书籍,虽然文笔可能质朴,但力求准确、详尽。
同时,格物司的研究范围也开始顺势拓展。基于火炮投射的原理和火药燃烧的特性,工匠们在张翰的鼓励下,开始尝试研制更轻便的、可由单兵或小队使用的火器。比如大型的火铳(原始火枪),采用精铁锻造的铳管,以火药发射铅子或铁丸。虽然初期面临射程近、精度差、装填速度慢、雨天难以使用以及炸膛风险等诸多巨大挑战,但这代表着一种新的、可能改变步兵作战模式的探索方向。
火炮研制过程中积累的铸造、冶金、化学(提纯)等技术,也被尝试反向应用于民生领域。一些改进的冶金方法(如更好的炉温控制)、铸造技术(如泥范优化),被尝试用于打造更坚固耐用、不易破裂的犁铧、铁锅、斧凿等农具和生活用具。虽然短期内效果未必显着,但这种将尖端军工技术向民用领域扩散的意识已经萌芽。
当然,传统的阻力与偏见依然存在。一些保守文官对于皇帝如此抬高工匠地位,私下里颇有微词,认为“此举恐乱纲常,使民趋利轻义,舍本逐末”,担心长此以往会动摇儒家思想的根本地位。但在火炮实实在在、无可辩驳的威力面前,以及冉闵、王猛意图明确的强力支持下,这些声音显得苍白无力,只能在小圈子里发发牢骚,难以形成主流舆论。
一次,冉闵在王猛和张翰的陪同下,巡视格物司新建的、规模更大的火炮工坊。看着工匠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熔铜铸模、打磨炮膛、配制火药、组装炮车……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木料和硝石的特殊气味,一片繁忙而有序的景象。冉闵对陪同的张翰说道,语气中带着感慨:“昔日孔子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朕今日方知,这’利其器‘背后,乃是多少匠心巧思、反复试验与汗水艰辛。文治武功,强国富民,皆需此等脚踏实地、精益求精之精神。工匠之功,不下于耕战。”
张翰躬身答道:“陛下圣明。格物之理,在于探究万物之本源,洞察其运行之规律,进而改进生产之技艺,创造便利生活、强盛国家之器物。小可利民生,大可强国家。臣以为,此等探索与创造,亦是’华夏文脉‘中不可或缺、甚至应当大力弘扬之一部分,它与经史子集一样,承载着先民的智慧与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冉闵颔首称是,深以为然。
匠作之光,因火炮这项划时代的成就而耀,开始照亮一个以往被主流意识形态忽视甚至轻视的领域。它不仅仅造就了一种强大的武器,更在悄然改变着这个帝国的知识结构、人才评价标准、社会观念和发展路径。科技的力量,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强势地与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为这个古老的帝国,注入了一丝不同于经史子集的、硬核而充满无限希望的活力。这光芒虽然初现,却已显露出不可阻挡之势,预示着未来更为深刻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