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晴上前的脚步倏然顿住,最终缓缓落回原地。
她微微眯起眼,目光那自然流露的温和迅速褪去,转而覆上一层清晰的狐疑与审视,细细落在海兰察那张写满了挣扎与痛苦的脸上。
无需多言,只消看他这般情状,再略一联系今日发生的种种,她心中便已如明镜一般。
一定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压下心头的波澜,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我与他是什么关系,你方才在殿外,不是……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了吗?”
她将“清清楚楚”四个字咬得微重,带着反问的意味。
海兰察清晰地看到她眼神从片刻前的亲近骤然转为此刻的冰冷与疏远,那变化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房,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强忍着胸腔间翻涌的情绪,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不让脆弱流露分毫,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沙哑:
“是,我是听到了一些。
可我更知道,傅恒他……他为了你,不惜与魏璎珞那般决绝地断情!
难道这其中……就真的,没有你半分引导,没有你一丝一毫的过错吗?”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说出这样疑心她的话。
然而,尔晴闻言,脸上闪现的并非被冤枉的急切辩解,而是一抹真真切切的错愕。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海兰察一般,重新打量着他。
他竟然……会这样想她?
将傅恒移情的错处,轻而易举地推到了她的身上?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心中那点因他深夜前来而产生的最后一丝暖意,也彻底冷却下去。
既然他已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她的“过错”,那再多言,也不过是徒增难堪。
于是,她不再看他那双充满痛苦挣扎的眼睛,语气变得异常平淡,甚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海兰察,你深夜冒着风雪来到长春宫,避开所有人,就只是为了站在这里,质问我这些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实在不明白。
按照常理,即便海兰察听到了那份证词,知晓了傅恒对她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以他的性情和对自己的了解,也只会觉得是傅恒自作多情,甚至会反过来宽慰她才是。
可他现在这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言辞间充满了对她的怀疑与指责,倒像是……故意来为难她,刻意要将彼此的关系推向绝境。
海兰察被她那过于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的语气刺得心口一缩。
他狼狈地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几乎要溢出的沉痛与不舍。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直灌入肺腑,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颤。
他终于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在心中盘复了无数遍、却依旧觉得无比残忍的决定:
“我……我想了许久……”
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我们之间……或许,并不合适。
是我……是我配不上你……”
他艰难地思索着措辞,撇开脸去,怕看到她难过心碎的模样。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预想中的哭泣、质问或是愤怒都没有出现。
回应他的,是一声极其轻缓、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让他心惊肉跳的感受。
“既然这是你想要的,”
尔晴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雪地上,“那我们就如你所愿,结束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瞬间僵硬如石雕的神情,也不再理会他眼中那骤然碎裂的光芒,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决然地转过身,步履没有丝毫迟疑或留恋,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伸手推开房门,身影没入那片温暖的黑暗之中。
随后,“咔哒”一声轻响,那扇门在她身后紧紧关闭,也彻底隔绝了海兰察所有的视线与希望。
看着那扇在眼前紧闭、再无一丝缝隙的房门,海兰察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悔意如同冰水般将他淹没。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大错特错!
可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得知那个至高无上的帝王也对尔晴流露出不同寻常的兴趣时,在傅恒那句“你护不住她”的沉重提醒下,他怯懦了,退缩了。
他深知自己一个小小的侍卫,根本无法与九五之尊抗衡,那会如同螳臂当车,只会粉身碎骨。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可悲地逃避,用伤害她的方式,来换取自身那点可怜的安全感。
在这一刻,海兰察深深地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劣、不堪!
仅仅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皇上对尔晴可能存有心思,他就慌不择路地选择了退出,甚至连一丝一毫争取或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像个懦夫一样,急不可待地要将她推开,以求自保。
天空,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细雪。
冰冷的雪花无声地落下,一片片,一层层,覆盖在屋檐、树梢,也落在他僵立不动的肩头,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
他就那样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里,仿佛化作了一尊雪人,眸光里的光彩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无尽的颓唐与狼狈,与这凄清的雪夜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