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感觉很糟，像是被扔进一口不断旋转的磨盘里碾磨了千万次。杨婵落地时几乎是摔出来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左肩刚愈合的伤口又崩裂开，血浸透了半边衣衫。
她趴在地上喘息良久，才勉强撑起身子。
眼前是一片冰原——但不是北俱芦洲那种风雪肆虐的冰原。这里的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冰层透明如琉璃，可以清晰看见冰下封冻的景象：断裂的兵器、破碎的甲胄、以及无数形态各异的尸骸。那些尸骸有的像人，有的像妖，更多的则是完全认不出种族的怪异形态，但无一例外，它们都保持着临死前的狰狞姿态，仿佛在某个瞬间被永恒冻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雾，正是归墟特有的那种寂灭气息，但比裂隙中稀薄得多。头顶没有日月，只有一片永恒的灰蒙蒙天穹，偶尔会有暗红色的流光划过，像是星辰的尸骸在坠落。
杨婵看向手中。
寂世古灯还在，灯盏内那枚归墟结晶静静悬浮，表面的黑色纹路依旧在蠕动，但被灯焰压制着，无法扩散。宝莲灯悬在她肩头，双生灯的光华只剩薄薄一层，勉强护住周身三尺——传送消耗了太多灯油，原本四十九日的时限，恐怕只剩三十日不到了。
她必须先处理伤口，恢复法力。
找了一处背风的冰丘，她盘膝坐下，取出丹药服下，又引宝莲灯焰灼烧伤口。金白火焰所过之处，伤口快速愈合，但这次愈合得不彻底，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归墟之力侵蚀过的痕迹，除非找到至净至纯的造化之物，否则难以消除。
调息了三个时辰，法力恢复了六七成，她这才有心思观察四周。
这里应该还是归墟与现世的交界地带，但具体是何处，她毫无头绪。秦毅在信中只说传送阵会送她离开归墟裂隙，却没说目的地。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毕竟归墟中的空间混乱，传送出现偏差是常事。
她站起身，准备先找个方向探索。
刚迈出一步，脚下冰层忽然传来细微的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某种东西在冰下移动的动静。她立刻警惕，宝莲灯光华内敛，身形隐入灰雾之中。
震动越来越近。
“咔嚓！”
百丈外的冰面轰然炸裂！一道巨大的身影破冰而出！
那是一头通体幽蓝的冰螭——正是寒螭帅的坐骑！但这头冰螭此刻的状态极其诡异：它的身躯有大半已经变成了灰黑色，与冰层颜色混在一起难以分辨；原本幽蓝的鳞片脱落了大半，露出底下腐烂的、不断渗出黑色粘液的皮肉；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那双原本寒星般的龙目，此刻已化作两个不断旋转的灰色漩涡，与归墟意志凝聚的巨脸如出一辙！
它被归墟侵蚀了！
冰螭破冰后，并没有攻击，而是茫然地立在原地，头颅机械地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它脖颈处有一道恐怖的伤口，几乎将整个脖子斩断大半，伤口边缘同样呈灰黑色，不断有黑气逸散。
杨婵屏住呼吸，悄悄后退。
但就在她后退第三步时，冰螭猛地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不是用眼睛看——它的眼睛已失明，而是用某种更本质的感知，锁定了她身上那点微弱的生机气息！
“吼——！！”
冰螭发出一声嘶哑扭曲的咆哮，四爪刨地，庞大的身躯如离弦之箭扑来！所过之处，冰面寸寸龟裂，灰黑色的腐蚀气息弥漫！
杨婵不敢硬拼，身形急退，同时祭出寂世古灯。灯焰摇曳，一道暗红色的光幕挡在身前。
冰螭一头撞在光幕上！
“轰！”
光幕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这头冰螭原本就有太乙初期的实力，被归墟侵蚀后，力量虽然混乱，却多了一股腐蚀万物的特性，更加难缠！
杨婵借反震之力再退百丈，右手在虚空一划，宝莲灯光华凝成九朵莲花虚影，旋转着射向冰螭！
莲花触及冰螭身躯，轰然炸开！金白火焰在它腐烂的皮肉上燃烧，发出“嗤嗤”的声响，烧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冰螭痛吼，身躯疯狂扭动，伤口处喷涌出更多的黑气。
但这黑气仿佛有生命，在空中凝聚成无数细小的黑色触手，反过来扑向杨婵！
触手与双生灯的光华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灯光的范围又开始缩小——从三尺，到两尺半，两尺……
这样下去不行。
杨婵心念急转，忽然瞥见冰螭脖颈那道几乎斩断的伤口。
寒螭帅呢？他与冰螭一同被拖入归墟，此刻冰螭在此，他却不见踪影。是死了，还是……
她来不及细想，因为冰螭的第二波攻击已经到了！
这一次，冰螭不再冲撞，而是张口喷出一股灰黑色的吐息！吐息所过之处，连空间都被腐蚀出细密的孔洞，冰面更是直接融化、塌陷，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杨婵脸色一变，这种程度的腐蚀之力，双生灯的光华未必挡得住！
她正要施展遁术闪避，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小辈，你逃不掉了。”
寒螭帅的声音！
杨婵猛然回头，只见百丈外的冰丘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依旧是那身破碎的银甲，依旧是披头散发，但寒螭帅此刻的模样，比他的坐骑更加诡异——他半边身子已完全化作灰黑色，皮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灰色纹路，与归墟结晶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另半边身子虽还保持人形，但眼眶中已没有了眼珠，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灰色漩涡。
最可怕的是他的气息。
不再是纯粹的寒冰之力，而是混杂了归墟寂灭、寒螭妖力、以及某种疯狂混乱的意志。三种力量在他体内冲突、交融，让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极不稳定的恐怖威压，仿佛随时会炸开。
“没想到吧？”寒螭帅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扭曲得不像人类，“归墟非但没有吞噬本帅，反而让本帅看到了……真正的道。”
他抬起那只灰黑色的右手，五指虚握。
冰螭立刻停止攻击，乖顺地趴伏在地，任由灰黑色纹路从它身上蔓延向寒螭帅，两者之间建立起某种邪恶的连接。
“归墟是终结，是万物的归宿。”寒螭帅的声音里透着狂热的虔诚，“但终结之后，亦有新生！本帅参悟了！只要将自身与归墟同化，便可超越生死，得享永恒！”
他看向杨婵，灰色漩涡般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
“而你，小辈……你身上有归墟结晶的气息。把它给我，本帅可留你全尸，让你也成为归墟的一部分，见证这伟大的蜕变！”
疯了。
杨婵心中只有这两个字。寒螭帅没有被归墟彻底吞噬，反而在侵蚀中产生了扭曲的认知，认为自己领悟了“大道”。这种状态比单纯的入魔更加危险——因为他坚信自己是对的，会不惜一切代价实践那份疯狂。
“结晶不在我身上。”杨婵平静道。
“撒谎！”寒螭帅厉喝，灰黑色的右手猛然抓向寂世古灯！
他的手在探出过程中急剧膨胀，化作一只覆盖着灰黑鳞片的巨爪，爪尖缠绕着腐蚀性的黑气，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
杨婵早有防备，在巨爪抓来的瞬间，她将寂世古灯向上一抛，同时双手结印，厉喝：
“双生轮转，造化归墟——开！”
悬浮头顶的双生灯影骤然一分为二！宝莲灯化作一道金白光柱冲天而起，寂世古灯则化作一道暗红光柱贯入冰层！两道光柱在空中交汇，形成一个巨大的金红太极图，缓缓旋转！
太极图降下，将寒螭帅连同他的冰螭坐骑一同笼罩！
“雕虫小技！”寒螭帅狂笑，巨爪毫不退缩，狠狠抓向太极图中心！
但就在巨爪触及太极图的刹那——
异变陡生！
寂世古灯内那枚归墟结晶，突然剧烈震动！表面的黑色纹路如活物般疯狂蔓延，竟顺着暗红光柱反向流入太极图，注入寒螭帅体内！
“什么？！”寒螭帅脸色剧变。
那些黑色纹路如寄生虫般钻入他的灰黑身躯，与他体内的归墟之力产生共鸣！他原本就不稳定的气息瞬间暴走，三种力量的平衡被打破，开始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不……这不是我要的……停下！停下！”寒螭帅惊恐嘶吼，想要切断与结晶的联系，但为时已晚。
黑色纹路已深入他的本源，开始强行“改造”他的存在形态。他的身躯开始扭曲、膨胀，灰黑色的皮肉如沸水般翻涌，不断有新的肢体从躯干上撕裂长出——有的是龙爪，有的是触手，有的是完全无法形容的肉瘤状器官。
冰螭坐骑同样在异变，它的身躯与寒螭帅开始融合，两者化作一团不断蠕动、膨胀的灰黑肉团，肉团表面布满眼睛、嘴巴、以及不断开合的裂缝，裂缝中传出亿万生灵混杂的哀嚎。
它正在变成一个……不可名状的怪物。
杨婵看得头皮发麻，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她收回双生灯影，转身就逃。
身后传来那怪物混沌的咆哮：
“道……我的道……给我……结晶……”
声音越来越远。
杨婵不知道寒螭帅最终会变成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找到返回现世的路。
而寂世古灯内，那枚归墟结晶安静了下来，表面的黑色纹路却比之前更加深邃了。
仿佛……它刚才的异动，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