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透南锣鼓巷的老宅窗棂。
电话那头的咆哮几乎撕裂空气:“周世昌!你疯了不成?!”李德昌的声音像是从生锈铁管里挤出来的,“你怎么又信了那个黄口小儿?他不过是个骗子!”
听筒这边,周世昌的手指正摩挲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纸面粗糙,边缘卷曲,指腹划过时带起细微毛刺感。
照片上是几十年前的南锣街——青石板映着阳光,糖画摊前孩童嬉笑,旗幌猎猎作响……还有远处评书先生敲响惊堂木的那一声“啪”。
他没说话。
只是忽然觉得喉头一紧,鼻尖竟泛起一股焦味——那是他烧藏品那天的味道。
“老李,”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井底回音,“我是不信他。”
“那你信谁?!”
“我信我自己。”
他顿了顿,指尖用力压住照片一角,“信我还没彻底死掉的记忆。”
说完,挂断。
房间里只剩下古董钟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像是替谁数着赎罪的日子。
与此同时,在一间堆满图纸与展品的旧院工作室里,林深正将最后一张老照片嵌入相框。
胶水沾在指尖,微黏,带着化学溶剂的刺鼻气息。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尘埃在光柱中浮游,像无数漂浮的微型幽灵。
他忽然怔了一下。
就在刚才那一瞬,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不是痛,而是一种奇怪的“嗡鸣”,仿佛耳道深处响起了一段陌生旋律。
紧接着,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一张银行流水单,收款账户名模糊不清,但付款方写着“周明远”。
他眨了眨眼,画面消失了。
“又来了?”林浅察觉到他的异样,停下笔,墨香还氤氲在纸上。
“没事。”林深揉了揉太阳穴,“就是……脑子里突然蹦出点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你最近太累了。”她皱眉,“昨晚又熬到三点吧?我都听见你房间动静了。”
“嗯。”他笑了笑,没否认,“但我总觉得,有些事快浮出水面了。就像……水底有块石头,眼看就要冒泡了。”
他没说的是,这种“预感闪现”最近越来越频繁。
起初以为是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可每次出现后,总能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线索。
他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他的“能力”在进化——那种从小伴随他的、能从碎片信息中拼凑真相的直觉——还是说,他已经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臆想。
此刻的小赵正在打电话,喉咙干得发烫。
“王老,您还记得周老吧?周世昌。”
“他不是被那小子哄得团团转吗?”
小赵沉默两秒,换了个说法:“周老一开始也不信。但林深没谈钱,也没谈开发,而是给他看了一样东西——‘老街记忆档案’。”
他说着,眼前浮现那份档案的内容:雅趣斋牌匾的照片,木纹清晰,红漆剥落处虫蛀痕迹明显;李记糖画铺的营业执照,字迹晕染如泪痕;还有一张背影照——周老烧藏品时记者拍下的唯一影像,火光照亮佝偻身影,热浪扭曲空气,连梧桐叶都在颤抖。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沉默。只有背景里咿呀的京胡声,断续飘来。
小赵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从地底渗出的潮气。
“展览……什么时候开始?”
类似的一幕接连上演。怀疑的冰山,正在悄然融化。
展览当天,青砖地面擦拭得发亮,倒映着灯笼微光。
脚步踏上去,“嗒”的一声轻响,像是踩碎了时光的薄壳。
空气中弥漫着线香与旧木的气息,混着人群呼出的温热呼吸,仿佛一呼一吸间都能触到往昔的温度。
林深站在展厅入口,亲手将一张大幅黑白照片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照片上,一个落寞的背影正将字画投入火堆。
火焰舔舐纸页,灰烬飞扬,如同亡魂絮语。
林浅走过来,鞋底轻压木地板,发出“吱呀”一声,像老屋在低语。
“哥,”她声音压得很低,“这张会不会太刺激周老了?”
林深摇头,目光沉静如夜:“置之死地而后生。人心,也是一条街。”
他在照片下方贴上一行手写字,墨迹未干,松烟气息隐隐:“老街,不只是砖瓦,更是我们共同的记忆。”
上午十点,宾客陆续到场。
周世昌来了,身后跟着王老、孙老几位重量级藏家。
他们脚步沉重,眼神审视,像一群前来审判的长老。
可当他们的目光触及那张照片时——所有人脚步戛然而止。
空气凝固。
周世昌盯着那个背影,指尖微微颤抖,掌心渗出冷汗,黏腻而冰凉。
他仿佛又闻到了纸张燃烧的焦味,听见了自己当年咬牙切齿的呜咽。
那一晚,他亲手烧掉了半生收藏,只为换取一条活路。
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
可现在,胸口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但他看着那行字,忽然懂了。
这不是羞辱,是共鸣。
许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转身,面对众人,声音沙哑却坚定:
“我,周世昌,曾经不信他。”
他指向林深。
“我以为他是另一个开发商,眼里只有钱。”
“但现在我相信——他是真心想守住这条街,守住我们这代人最后的根。”
全场寂静。
王老等人面面相觑,心中的壁垒轰然倒塌。
李德昌混在人群中,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嵌进肉里,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他不明白,自己的联盟怎么就这么轻易崩塌?
就在这时——
所有人的手机几乎同时“嗡”地一震。
整齐得像警报。
人们疑惑地掏出手机,看到一封匿名邮件。
没有正文,只有几张银行转账截图。
付款方:周明远。
收款方:一家陌生公司。
而穿透股权结构后的最终受益人——赫然是李德昌!
邮件末尾只有一句话:
“有些人,只想把我们的家园变成提款机。”
没人点名。
可所有目光,都缓缓转向角落里的李德昌。
他低头看着屏幕,大脑一片空白。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穿过人群,与林深四目相对。
林深神色平静,甚至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那一笑,让李德昌浑身血液冻结。
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局。
从一开始,林深就知道了什么。
冷汗浸透衬衫。
人群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如针扎心。
而林深已悄然退至院角,倚着斑驳墙壁,闭眼喘息。
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动,那股熟悉的嗡鸣再度袭来。
这一次,他看见了一个数字:0.73%。
毫无意义。
却又挥之不去。
他睁开眼,手机急促响起。
“沈昭。”
电话那头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深,周明远那边……最近动作频繁,他好像要提前动手了。”
林深握紧手机,指节泛白。
但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仍是那个诡异的数字:0.73%。
它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数值?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推理得出的结果。
而是他的“能力”,又一次自发浮现。
就像梦呓,却比清醒更接近真相。
更大的风暴要来了。
但他知道,真正的谜题,或许不在前方。
而在他自己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