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轻触屏幕,冰冷的玻璃质感如针尖刺入指腹,寒意顺着神经蔓延,像有细小的冰蛇在血脉中悄然游走。
电流般的麻感从指尖窜上脊背,激起一层几不可察的战栗。
林淮没有迟疑,缓缓按下接听键——动作沉稳如执子落枰,无声却定乾坤。
黄花梨木桌面上,手机泛起一道幽冷的光,映出他眼底那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仿佛连灯火都无法照亮其深处。
他身着一袭素青长衫,布料是江南老织坊的手工素缎,触手微涩而柔韧,衣袖垂落时纹丝不动,宛如静水无澜,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如松。
淮古斋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洒下琥珀色的光晕,在空气里织成一片凝滞的网。
随着对话步步紧逼,那灯光竟似微微晃动,光影在墙角雕花上跳跃,仿佛烛火被无形之风拂动,映照得众人面容忽明忽暗,如同命运悬于一线。
那光流转于古董架间,照得每一道雕纹都清晰如刻,木纹肌理宛如活物呼吸起伏;可这光却照不进人心——室内静得落针可闻,连香炉中一缕残烟都凝滞不动,仿佛时间也被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冻结。
檀香的气息仍浮在空中,微苦带甘,却已压不住喉间的紧绷。
林浅、陈默、阿明,三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林淮身上,呼吸放得极轻,如同怕惊扰一场生死博弈的开局。
林浅的旗袍是墨蓝底绣银线缠枝莲,袖口盘扣已被她指尖反复摩挲,铜质扣环微糙而温凉,带着旧物特有的岁月触感;陈默皮鞋尖微微前倾,小腿肌肉紧绷如弓弦,鞋面反射出一点冷光,像是随时准备跃起的猎豹,他腕上的老式机械表指针轻轻跳动,滴答声几乎与心跳同步;阿明鼻梁上的眼镜滑下一寸,他抬手推回时,镜片反光一闪,映出手机屏幕上那串跳动的来电号码,像是一道倒计时的警讯,也照见他自己瞳孔中那一抹难以掩饰的震颤。
他们刚刚见证了一场堪称完美的舆论与程序组合拳,将不可一世的赵子轩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现在,这通来自风暴中心的电话,无疑是敌人最直接的反扑。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刻意放缓语速,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踩在薄冰之上,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正是市规划局的王副局长,王建城。
“是……林淮,林先生吗?”
林淮没有立刻回答。
他将手机开了免提,轻轻置于身前的黄花梨木桌上。
掌心离开时,留下一道淡淡的湿痕,旋即被木材吸尽,不留痕迹。
那桌面温润却冷硬,触之如抚千年碑石,无声诉说着某种不可动摇的意志。
通透的扩音效果让王建城每一个细微的生理反应都被放大:喉间干涩的吞咽声、胸腔压抑的起伏、鼻息间轻微的颤抖——全都清晰可辨,像一根根细线缠绕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越收越紧。
空气中甚至能听见话筒边缘因静电产生的细微噼啪声,如同雷暴前夜的低语。
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迫。
王建城终于沉不住气,干咳两声,喉结滚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试图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掩饰真实意图:“林先生,你好,我是市规划局的王建城。冒昧来电,是想跟你沟通一下关于福兴街的一些情况。”
林淮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眼神却冷如寒潭,映着灯影,却不见一丝暖意。
沟通?
现在才想起来沟通?
伪造报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沟通?
与赵子轩密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沟通?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从深井中捞出,沉甸甸地砸在地上:“王局长,请讲。”
简单的四个字,不卑不亢,瞬间将皮球踢了回去,牢牢掌控了对话节奏。
王建城似乎被这平静噎了一下,准备好的官腔顿时卡在喉咙里,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咕哝。
他能感觉到,电话这头的年轻人,根本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会因一通官方来电而紧张或受宠若惊。
相反,那份从容让他这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都生出一丝心悸——仿佛正面对的不是一名青年,而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
他定了定神,决定换个策略,从侧面敲打。
“林先生啊,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这是好事。”王建城话锋一转,带上几分长辈式的“关怀”,声音里多了点虚假的暖意,“今天网上的那篇报道,我们已经看到了。还有你委托朋友提交的信息公开申请,我们也收到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来了。
林淮心中冷笑,唇角弧度未变,指尖却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极轻的一声“嗒”,如同棋子落盘。
先扣上“年轻人冲动”的帽子,再把确凿证据定性为“误会”——和稀泥的老套路。
“王局长,”林淮的声音依旧平滑如冬夜河面,刺骨却不露波澜,“我不觉得有任何误会。沈记者的报道有理有据,我方提交的申请材料,白纸黑字,同样清晰明了。如果王局长觉得有误会,不妨具体指出,是哪一份报告有误,还是哪一条法规我们理解错了?”
这一击精准狠辣,直指要害!
你要谈“误会”?
好,那就请你说清楚——是你伪造的危房报告是误会,还是省文物局专家组出具的结构安全报告是误会?
电话那头陷入长达十几秒的死寂,唯有电流的微响在空气中低鸣,像某种危险的预兆,在耳膜上轻轻刮擦。
那声音细密如蛛丝,却拉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淮古斋内,林浅的指节因紧张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浅浅的月牙痕;陈默眼神锐利如刀,眼角细纹绷得笔直,仿佛连呼吸都在计算敌人的破绽;阿明下意识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林淮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那张脸,仿佛连心跳都与这凝滞的空气同步。
他们都明白,这场交锋,林淮已占据绝对上风。
王建城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的从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恼怒与色厉内荏:“林淮!你不要以为在网上掀起点风浪,就能怎么样!福兴街的改造项目,是市里定了调子的大事,关系到整个城市的发展面貌,不是你一个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阻挡的!”
图穷匕见了。
道理讲不通,就开始拿“市里的大局”压人。
“王局长,”林淮轻笑一声,那笑声通过电流传过去,像冰棱碎裂,清脆却刺骨,让王建城的心猛地一沉,“您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我不是在阻挡城市发展,我是在保护这座城市的历史和文脉。我相信,市里的领导们,也绝对不希望看到一个建立在违法和谎言之上的‘发展’。”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如同腊月寒风吹过断壁残垣,刮得人生疼。
“况且,拿‘市里’来压我,恐怕分量还不太够。赵子轩没告诉您吗?真正关心福兴街未来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这句话如重锤落下,狠狠砸在王建城心坎上。
他瞬间想到沈昭那篇报道背后的媒体力量,想到那份2015年报告牵扯出的省文物局,更想到了某些不敢深思的可能性。
这个林淮,背后到底站着谁?
恐惧如藤蔓攀上心脏,越收越紧,几乎令他窒息。
他意识到,自己这通电话非但没能敲山震虎,反而一脚踢在铁板上,暴露了所有虚实。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王建城声音颤抖,呼吸急促,像被逼入死角的困兽。
林淮靠在椅背上,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福兴街的夜色。
窗外,民国建筑的飞檐在夜灯下勾勒出苍劲轮廓,砖墙斑驳,青苔隐现,雨水留下的痕迹如泪痕蜿蜒而下。
晚风拂过屋瓦,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像是百年老宅在低语倾诉。
远处一辆电瓶车驶过,轮胎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溅起轻微水花,又迅速归于寂静。
那些建筑静静伫立,仿佛百年前的守望者,将百年的期盼与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林淮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仿佛能穿透手机信号,直刺王建城内心深处。
他对着话筒,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局长,我想您又搞错了。这不是威胁。”
他的话音稍作停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是通知。”
就在此时,手机屏幕忽地闪烁了一下,一条加密短信悄然弹出,只有林淮一人看见——
【“省厅特派调查组已抵达南京,明日清晨六点,正式进驻市规划局。”】
刹那间,林淮眸光一敛,指尖在桌沿轻轻一叩,一道极轻的“嗒”声如钟摆划破寂静。
他缓缓站起身,长衫下摆无声拂过座椅,转身走向书房角落的红木柜。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泛黄的档案册,封皮上赫然写着《福兴街百年志·初稿》。
他翻开最后一页,低声自语,却字字如钉:“二十年前,父亲死于一场‘意外’拆迁……那年,也是从一份伪造的危房报告开始的。”
窗外风声骤止,仿佛整条老街也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