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冬宫中央大殿。
死寂。
冰晶冠冕在台阶上滚动的“咕噜”声,好像还在空气里回荡。
观众席上,被允许观礼的至冬民众代表们,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表情凝固在震惊的瞬间。
(……人呢?)
(刚才……不是还站在那儿吗?)
(打个响指……就没了?!)
几秒钟后,窃窃私语像解冻的冰裂声,窸窸窣窣地响起来。
“消、消失了?”
“那个响指……是法术?”
“可女皇陛下还在啊……她怎么敢……”
“不是说她是水神吗?水神怎么……”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杂乱。
疑惑、惊讶、不安,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恼怒,在人群中蔓延。
冰阶之上,王座之前。
冰之女皇依旧抱着她的冰史莱姆玩偶。
但她脸上那种甜美、一切尽在掌握的愉悦笑容,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近乎空白的神情。
湛蓝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芙宁娜消失的地方——看着那件纯白礼服像褪下的蝉壳般堆在冰阶上,看着冠冕滚落时在冰面划出的细微划痕。
她看了很久。
久到民众的议论声都渐渐低下去,变成一种惶恐的沉默。
然后。
女皇轻轻眨了眨眼。
她抬起头,视线扫过大殿两侧的执行官们。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
「木偶」桑多涅坐在傀儡肩上,晃着腿,空洞的眼睛望着虚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她甚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队长」卡皮塔诺抱着双臂,高大的身躯像一座铁塔。
面具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空荡荡的冰阶,又看向女皇,微微颔首——那意思很清楚:只要您下令,我去把她抓回来。
「博士」多托雷的手指在面具边缘轻轻敲了敲,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他低声笑着,自言自语般喃喃:“空间传送?不……没有元素波动。更像是……权限?有趣,太有趣了……”
「富人」潘塔罗涅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快速计算着什么。
损失?机会?还是……这场意外背后的价值?
「公鸡」普契涅拉拄着手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者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感慨。
而阿蕾奇诺——
她站在离王座最近的位置,一动不动。
灰发下的红瞳,死死盯着芙宁娜消失的那个点。她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攥紧了。
指节泛白。
(……)
女皇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然后,女皇轻轻开口。
声音还是那么甜软,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的典礼,就到这里。”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观众席。
“各位,请回吧。”
没有解释,没有安抚,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
民众们面面相觑,但没人敢质疑。在侍从的引导下,他们低着头,匆匆退出大殿。
临走前,还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冰阶上那件孤零零的礼服。
大门缓缓闭合。
沉重的声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现在,大殿里只剩下女皇,和两侧的执行官们。
女皇从王座上站起身。
赤足踩在冰阶上,一步一步,往下走。
她走到芙宁娜消失的地方,弯腰,捡起了那顶滚落的冠冕。
冰晶和珍珠在掌心泛着冷光。
她看了它一会儿,然后随手把它丢给一旁的侍从。
“清理一下。”她说。
侍从恭敬地捧着礼服和冠冕,无声退下。
女皇这才转过身,面对着她的执行官们。
她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但这次的笑容……不太一样。
少了几分天真的甜腻,多了几分深邃的、让人心底发凉的玩味。
“那么,”女皇歪了歪头,银发滑过肩头,“我们的小「公主」……跑掉了呢。”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最后,定格在阿蕾奇诺脸上。
“阿蕾奇诺,”女皇的声音轻飘飘的,“你留下。其他人……先退下吧。”
执行官们沉默地行礼,转身,依次离开。
「博士」在走过阿蕾奇诺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面具后的视线,似乎在她侧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低笑一声,走了。
「队长」经过时,没有任何表示。
「富人」推了推眼镜,嘴角的弧度微妙。
很快,大殿里只剩下女皇,和阿蕾奇诺。
还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寂静。
女皇抱着玩偶,慢慢走到阿蕾奇诺面前。
她比阿蕾奇诺矮很多,需要仰头才能看她的眼睛。
但那种姿态……却像俯视。
“阿蕾奇诺,”女皇开口,声音很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阿蕾奇诺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知道她可以这样——”
女皇伸出手,模仿着打了个响指,“——啪的一下,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知道她根本不需要我们的保护,也不需要我们的契约?”
“……”
“知道她随时都可以……离开?”
女皇往前凑近了一点。
她的气息冰凉,带着某种甜腻的花香,却让人脊背发寒。
“你隐瞒了这个情报,对吗?”
阿蕾奇诺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依旧沉默。
女皇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她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甜,却莫名地……让人难过。
“阿蕾奇诺啊,”女皇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你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吧?”
阿蕾奇诺的身体,猛地僵住。
“当初,可是我让你去接近她的呢。”
女皇收回手,把脸贴回玩偶上,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我说,去把她带回来,用你的方式。”
“我说,她是钥匙,是变数,是我们计划里……最有趣的那枚棋子。”
她抬起头,湛蓝的眼眸里,倒映着阿蕾奇诺苍白僵硬的脸。
“可我没想到……”
女皇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里,有种真实的、近乎悲伤的无奈。
“没想到,下棋的人自己……先陷进去了啊。”
她摇了摇头,银发晃动。
“真是……”
“讽刺呢。”
阿蕾奇诺依旧低着头。
灰发遮掩了她的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攥得发白的指节,泄露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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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
所有执行官被重新召集到偏殿。
女皇已经恢复了那副甜美慵懒的模样,蜷在王座里,抱着玩偶蹭蹭。
“各位,”她笑眯眯地说,“我们的新成员好像迷路了。”
“所以——”
她抬起眼,笑容灿烂。
“去把她找回来吧。”
“温柔一点哦。”
“毕竟……”
她眨了眨眼。
“她可是我们的「公主」嘛。”
执行官们沉默地领命,陆续离开。
「博士」走在最后,在门口停住,回头看了女皇一眼。
“陛下,”他问,“如果她不愿意回来呢?”
女皇把脸埋在玩偶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笑:
“那就……”
“让她愿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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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某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海风咸涩的气味,混着机油和……烤饼干的甜香?
芙宁娜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巨大、圆滚滚的铁皮建筑,像个放倒的海螺壳。
门口伸着一只夸张的机械手,关节处还滴滴答答漏着油。
周围堆满了各种奇怪的金属零件、齿轮、铆钉,还有……蛋卷?
(这里是……哪里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还好,在传送过来的瞬间,她本能地换回了自己那套蓝黑色礼服——毕竟穿习惯了,有安全感。
(我不是……想去枫丹吗?)
(沫芒宫,或者白淞镇,或者哪怕露景泉边上都行……)
她努力回忆刚才打响指时脑子里想的画面。
(……好像,只模糊想了“回去”……)
(没具体想地点……)
(而且……)
她环顾四周。铁皮建筑,远处的船形房子,弯曲的烟囱,更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镇轮廓……
(我根本不认识从至冬到枫丹的路啊!)
(距离、方位、地图——完全没概念!)
(所以……就被随机扔到这种地方了吗?!)
一阵恐慌猛地攫住心脏。
(这里……该不会还在至冬吧?!)
(万一女皇的人找过来——)
她打了个寒颤,转身就想往旁边的建筑废墟后面躲。
就在这时——
“大姐姐。”
一个软软的、带着好奇与一丝金属般清脆质感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芙宁娜身体一僵,慢慢转过头。
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一堆齿轮箱旁。
那是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女孩,个子小小的,标准的萝莉体型。
一头柔顺的粉色长发在略带油污的空气里依然显得很飘逸,发侧别着一个精巧的、类似齿轮形状的金属发饰,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反光。
她穿着很有特色的服装:黄绿色的上衣,外面套着一件看起来挺干净的白色长外套,下身是利落的黑色短裤,整体风格带着明显的机械工坊感,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少女的活泼。衣服上似乎还沾着点新鲜的油彩和面粉的痕迹。
此刻,她正仰着小脸,一双大眼睛清澈地望着芙宁娜,怀里还抱着一个看起来结构复杂、尚未组装完的金属部件。
她的目光在芙宁娜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华丽礼服、异色的瞳孔、以及脸上未干的泪痕上好奇地转了一圈。
然后,她往前挪了一小步,脚上的小皮靴踩在砂石地上发出轻响,用那混合着天真与直接的语气,认真地问道:
“你迷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