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居仁的指甲在青铜瓮沿掐出第四十二道月牙痕时,韩立正用银簪撬开炉鼎底的锈块。黑褐色的锈屑簌簌落下,露出块暗金色的薄片,边缘缠着几缕血丝——是昨夜从张铁元神里剥出来的“定魂针”,针尾刻着个极小的“余”字。
“韩小子,把‘缚灵索’扔过来。”墨居仁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左手按在瓮口的符文上,指缝间渗出血珠,正顺着符文的纹路往里渗。瓮中沉着的人影突然动了动,胸口的锈剑抖落几片铁锈,露出下面青黑色的皮肤,像蒙了层湿泥。
韩立抓起墙角的铁链,链环上的倒刺还沾着暗红的肉末——今早处理乱葬岗的尸体时,这链子勒断过一截胳膊。“您老这瓮里的‘料’,灵根波动比上次张铁那具强多了。”他故意把铁链往瓮边一磕,“咚”的一声闷响,瓮里的人影猛地抬头,眼窝是空的,黑洞洞的窟窿里渗出青雾。
墨居仁的手猛地收紧,符文亮起红光:“少耍花样。这具是‘青纹灵体’,三百年才出一个,比你那点小聪明金贵十倍。”他从怀里摸出个黑瓷瓶,倒出三粒药丸,往人影嘴里塞。药丸刚碰到嘴唇就化了,人影的皮肤瞬间泛起青斑,像泼了墨的宣纸。
韩立盯着青斑蔓延的速度,指尖在袖袋里捻着那片定魂针。余子童的针,墨居仁的药,这瓮里的人影,怕是没那么简单。他假装整理铁链,脚却往炉鼎边挪了挪,鼎里的药膏正冒白汽,腐骨草的腥气混着虫壳的焦糊味,呛得人鼻腔发麻。
“墨大夫,张铁的元神快散了。”韩立突然开口,铁链在手里转了个圈,倒刺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链环上,“刚才去看他,七窍都在冒青烟,像烧着的纸人。”
墨居仁灌药的手顿了顿,瓮里的人影突然剧烈挣扎,铁链被绷得笔直,符文的红光忽明忽暗。“让他散。”他声音发紧,另一只手抓起旁边的铜杵,往人影天灵盖上砸。“咚”的一声闷响,人影不动了,青斑却顺着血管往上爬,眼看要漫过脖子。
韩立突然将铁链往回一拽,链环擦过瓮沿,带起串火星。“您老别急啊,”他笑得露出点牙,“张铁还有用。昨夜我在他元神里塞了‘锁魂丝’,能吊三天命。这三天里,他的元神能当‘引子’,把瓮里这灵根的杂质滤掉三成。”
墨居仁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蜘蛛网:“你动了我的东西?”
“哪敢动您的宝贝。”韩立摊开流血的手掌,血珠正往铁链上渗,“就是怕他死得太早,耽误了您炼‘骨瓮’。您看,这血顺着链子渗进瓮里,青斑是不是慢下来了?”
瓮里的青斑果然凝住了,反而往骨头里缩,隐隐透出点金色——那是青纹灵体该有的光泽。墨居仁盯着韩立的手,突然笑了,笑得脸皮发颤:“你比余子童那老东西狠,他当年可没胆子在我药庐里搞小动作。”
韩立没接话,转身去翻炉鼎。药膏已经凝成块状,用银簪一划,像切开冻住的猪油,里面嵌着细小的噬金虫壳碎片。“这膏子得趁热抹。”他舀起一勺,往铁链上浇,热油溅在链环上,滋滋作响,倒刺上的血痕被烫成了黑痂。
“你想借张铁的元神,逼出余子童的残魂?”墨居仁突然说,铜杵在瓮沿敲出脆响,“那老东西藏在灵根最深层,普通法子根本引不出来。”
韩立把滚烫的药膏往瓮口抹,腥气混着热气扑了墨居仁一脸:“我哪懂这些,就是觉得浪费可惜。”他故意把药膏往墨居仁手背上泼了点,老东西没躲,手背上立刻起了层燎泡,却不喊疼,只是死死盯着瓮里的人影。
人影的嘴突然张开,黑洞洞的喉咙里滚出个声音:“墨居仁……你以为换了张皮,我就认不出你了?”声音像破锣擦过石头,瓮壁都在震。
墨居仁的脸瞬间惨白,抄起铜杵就往人影嘴里捅:“你早死了!死在乱葬岗的烂泥里了!”
“我藏了半颗‘还魂丹’在牙床里……”人影的嘴一张一合,青斑从牙缝里溢出来,“你夺我的舍,炼我的骨,就不怕我拉你一起下黄泉?”
韩立看得清楚,人影的舌根下面确实有个白点点——是还魂丹的残渣。他悄悄往炉鼎里添了把柴,火苗窜起来,照得墨居仁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黄泉?”墨居仁的铜杵砸在人影肩膀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像踩断干树枝,“等我炼成骨瓮,别说黄泉,就是飞升通道我都敢闯!”
人影突然笑了,笑得青斑直抖:“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骨瓮的法子缺了最后一步——得用炼瓮人的心头血当‘封泥’,不然灵根撑不过三天就会溃散。”
韩立心里咯噔一下。心头血炼宝,这是魔道的禁术,墨居仁敢碰?
“闭嘴!”墨居仁把铜杵往瓮底一戳,瓮里传出“咔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人影的眼睛突然亮起绿光,青斑像潮水似的往墨居仁手上爬,缠上他的手腕,变成条青黑色的蛇。
“墨大夫,灵根真散了。”韩立敲了敲瓮壁,发出空洞的响,“您看,金光都淡了。”
墨居仁猛地抽回手,手腕上的青蛇死死咬着皮肉,竟扯出几缕血丝。他从怀里摸出块白玉往瓮里塞,玉刚碰到人影的骨头,就“滋”地冒起白烟,化了个窟窿。“不可能……”他声音发颤,“余子童的手札上明明说……”
“手札是我故意让你看见的。”人影的绿光更亮了,“缺了心头血,这骨瓮就是个装骨头的破烂,炼到最后只会炸炉,把你的元神也卷进去。”
韩立突然抓起铁链往瓮里一拽,链环勒进人影的骨头里,溅起串金粉。瓮底“咔哒”一声裂了道缝,露出下面埋着的半枚令牌,上面刻着“黄枫”二字——是黄枫谷的身份牌。
“原来您老偷了黄枫谷的灵体。”韩立捡起令牌,指尖在“黄”字上蹭了蹭,“余子童是黄枫谷的叛徒吧?您帮他夺舍,是想换《长春功》的完整版?”
墨居仁的脸瞬间涨成紫茄子,突然抄起铜杵往韩立头上砸:“小杂种,你什么都知道!”
韩立早有准备,侧身躲开,铁链顺势往墨居仁腿上一缠,倒刺深深扎进肉里。“我还知道,您老的血箭阴魂咒快发作了。”他凑近墨居仁耳边,声音像冰碴,“昨夜我在您的药汤里加了点‘醒魂草’,能让咒毒发作时更清醒些——您会清楚看见自己的元神被青蛇啃成什么样。”
墨居仁的铜杵“当啷”落地,手腕上的青蛇突然钻进皮肤,留下个黑洞洞的伤口。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炉鼎,滚烫的药膏泼了一地,滋滋地冒着白烟。
“您说,我要是把这令牌交给黄枫谷的人……”韩立掂了掂手里的令牌,金光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人影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绿光猛地炸开,整具躯体化成团青雾,裹着金粉往墨居仁嘴里钻。“我等着你炸炉的那天!”青雾钻进一半,突然顿住,“对了,韩立,张铁的元神里有我留的‘解咒符’,算我谢你递的话。”
墨居仁捂着嘴咳嗽,青雾在他喉咙里翻涌,脸涨得像要炸开。韩立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倒在地上抽搐,手腕的伤口里不断冒出青蛇,在地上扭成一团。
“韩哥!”张铁瘸着腿从门外跑进来,半边脸肿得像个紫馒头,“黄枫谷的人真在山下!说丢了个灵体……”
韩立把令牌塞给他:“给他们,就说墨大夫炼坏了灵体,自己也炸伤了。”他瞥了眼地上抽搐的墨居仁,青蛇正从他七窍里往外钻,“对了,把炉鼎里的药膏刮下来,涂在他伤口上——腐骨草能让青蛇长得慢些,至少能撑到黄枫谷的人来收尸。”
张铁捡起令牌,看着地上的墨居仁,突然打了个哆嗦:“他……他还有救吗?”
“救?”韩立往炉鼎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鼎壁,映得他眼里闪着光,“咱们是修士,又不是郎中。他的棋下砸了,就得自己收拾棋盘。”
墨居仁的惨叫突然拔高,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撕开。韩立转身往外走,铁链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链环上的金粉蹭在青砖上,像条断断续续的金线。
门外的阳光正好,张铁拿着令牌往山下跑,脚步声渐渐远去。韩立摸了摸袖袋里的定魂针,针尾的“余”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余子童的棋,墨居仁的棋,黄枫谷的棋……他低头笑了笑,指尖在令牌的“枫”字上划了道印子。
现在,该轮到他落子了。
炉鼎里的药膏还在冒白烟,混着青蛇的腥气,在药庐里弥漫开来,像层化不开的雾。地上的墨居仁渐渐没了声息,青蛇钻进他的丹田,鼓起个包,慢慢蠕动着,像颗正在孕育的蛋。韩立最后看了眼那只青铜瓮,裂缝里的金光正一点点变暗,像颗燃尽的星。
他拉上房门,把雾和腥味都关在里面。阳光落在石阶上,暖洋洋的,远处传来黄枫谷弟子的呵斥声,还有张铁结结巴巴的解释。韩立伸了个懒腰,往自己的住处走——张铁的元神还等着他去解咒,余子童的后手得弄清楚,墨居仁藏的药草也该归置归置了。
这修仙界的棋,果然得慢慢下才有意思。他摸了摸怀里的掌天瓶,瓶身微微发烫,像是在应和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