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另一侧那沉闷的倒地声和压抑的喘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周芷宁被绝望冰封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微弱而短暂的涟漪。她屏息凝神,竖着耳朵仔细倾听,但那声音却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很快便消失了,隔壁主卧室重归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幻听。
是祁夜吗?他怎么了?旧伤复发?还是……别的什么?
一丝本不该存在的担忧,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探出头,但很快便被更巨大的、冰冷的现实所吞噬。她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资格去关心那个将她囚禁于此、连她朋友都不肯放过的男人?更何况,那可能根本就是她的错觉。
她重新瘫坐回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放弃吧,周芷宁。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不要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顺从,麻木,或许才是唯一的出路。至少,这样不会连累别人。
然而,人类求生的本能和对精神自由的渴望,如同石缝下的草籽,即使被巨石压迫,也总会寻找缝隙,倔强地向上生长。
接下来的几天,周芷宁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王岩准时送来三餐,她机械地进食,维持着身体最基本的运转。大部分时间,她要么蜷缩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着窗外那片被限定的、日升月落的天空,要么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任由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没有书籍,没有电视,没有音乐,没有任何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东西。只有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她脑海中反复播放的、那些痛苦而混乱的记忆片段。
这种极致的空虚和孤寂,比任何肉体的折磨都更令人崩溃。她的精神,像一根被持续拉扯的橡皮筋,已经到了断裂的边缘。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不被监视(至少在她看来),能够宣泄这满溢的、几乎要将她撑爆的负面情绪的出口。
这天下午,王岩照例送来晚餐。与往常不同的是,除了食物,他还放下了一个扁平的、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纸盒。
“先生吩咐给您的。”王岩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放下东西便转身离开,没有多做任何解释。
周芷宁的目光落在那个纸盒上,心中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嘲讽。他又想玩什么把戏?是新的监视设备?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施舍”和“驯化”?
她本不想理会,但那盒子像是有某种魔力,吸引着她空洞的目光。最终,她还是走了过去,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烦躁,撕开了包装。
里面不是她想象中的任何东西。
是一套高级的油画颜料,一套粗细不一的画笔,还有几块绷好的、大小不一的空白画布。
画画?
周芷宁愣住了。她确实会画画。那是母亲在世时,为了培养她的心性,特意为她请的老师。她曾经也很喜欢用画笔和色彩来描绘自已眼中的世界,那是她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可以自由驰骋的天地。只是后来,母亲病重,家道中落,那些颜料和画笔,早已被她尘封在记忆的角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祁夜怎么会知道?是调查得足够彻底?还是……那本日记里,也曾记录过她背着画板去上课的身影?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一边用最严酷的手段囚禁她,一边却又送来她曾经喜爱的东西。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他某种扭曲的、试图“修复”她的方式?
她看着那些崭新的、散发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气味的画具,心中充满了排斥和抗拒。她不应该接受。接受,就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屈服。
可是……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抚摸上了一块空白画布。那粗糙而充满可能性的质感,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她麻木的指尖。
犹豫和挣扎持续了许久。最终,对宣泄的渴望,压倒了对“屈服”的恐惧。
她将一块中等大小的画布立在墙边,搬过一张椅子坐下。她没有调色盘,干脆将颜料的盖子打开,直接挤在一旁废弃的包装纸上。
拿起一支中号的画笔,她蘸满了浓重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任由脑海中那些翻腾的、黑暗的情绪——被囚禁的屈辱,对父亲的怨恨,对李轩背叛的愤怒,对祁夜又恨又惧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对小敏的愧疚,对自由的渴望,对死亡的阴影……所有的一切,如同沸腾的岩浆,汹涌而出!
她开始画了。
没有构图,没有章法,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纯粹的情绪,通过手臂的挥舞,疯狂地倾泻在洁白的画布上!
暗红的色块如同愤怒的咆哮,扭曲的黑色线条像是挣扎的锁链,压抑的深蓝和灰色大片地涂抹,如同化不开的绝望,偶尔有几笔尖锐的、刺目的亮黄或白色,如同黑暗中一闪而过的、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画得很快,很用力,画笔与画布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颜料飞溅,沾染了她的手指,她的睡裙,甚至她苍白的脸颊。她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了那种久违的、不顾一切的宣泄之中。
她不是在画画,她是在嘶吼,在用色彩和线条,进行一场无声的、却无比激烈的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臂酸软无力,直到胸中那团灼热的、几乎要爆炸的情绪似乎随着颜料的消耗而稍稍平息,她才猛地停笔,像是虚脱一般,向后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息着。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画布。
那是一片混沌。混乱,黑暗,充满了一种近乎暴力的、令人不安的美感。任何学过绘画的人看到,都会皱起眉头。但这确确实实,是她此刻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周芷宁看着那幅宣泄而成的、堪称“丑陋”的画,心中却感到了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平静。仿佛一直堵塞的河道,终于被狂暴的洪水冲开了一个缺口。
她放下画笔,走到卫生间,默默地清洗着手上和脸上的颜料。冰凉的水流冲刷着皮肤,带来一丝清醒。
当她再次回到房间,目光落在画布上时,情绪已然平复了许多。她不再觉得那幅画丑陋,反而像是看着一个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手术的病人,虽然伤痕累累,但至少,活下来了。
她将画具收拾好,将那幅充满情绪的画靠在墙角,没有遮盖。
她知道,摄像头一定将这一切都记录了下来,包括她作画时那近乎癫狂的状态。祁夜会看到。
她不在乎了。如果他以为这能让她“安静”下来,那他或许是对的。但这安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还是彻底的死寂,连她自已也不知道。
第二天,王岩来送早餐时,目光似乎在那幅靠在墙角的画上多停留了一瞬,但他什么也没说,放下餐盘便离开了。
然而,当阿香在中午,时隔多日再次被允许进来送午餐和更换床品时,她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她看到那幅画的一瞬间,明显吓了一跳,手中的托盘都差点没拿稳,脸上露出了极其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于恐惧的表情。
她匆匆放下东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甚至不敢再多看那幅画一眼。
周芷宁看着阿香反常的举动,心中升起一丝疑惑。阿香为什么会对一幅画有这么大的反应?那幅画……除了混乱和黑暗,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还是说,这幅画让她联想到了什么……与祁夜相关的、令人恐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