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黑风寨巡山匪徒的视线范围,官道两旁的景致愈发荒凉。枯黄的野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远处连绵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暮色中投下沉重的阴影。沈月儿步履从容,体内混沌真元如溪流般涓涓不息,方才小试牛刀,不仅验证了“归真藏锋”的效用,更让她对这股新生力量的特性有了更深体会。
“混沌真元,似虚还实,瓦解结构于无形,倒是阴人的好手段。”沈月儿心下思忖,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摩挲着那冰凉坚硬的“藏锋”烟杆。残剑所赠的三道剑气是她保命的底牌,非生死关头不可轻动,而这混沌真元,则将成为她日常对敌、探索未知的主要依仗。
白玉京甩了甩尾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传音道:“别得意太早。那几个喽啰,境界最高不过武士高阶,内力驳杂不纯,胜之不武。真正的强者,内力凝练如钢,神魂稳固如山,你这初生的混沌真元,想要轻易瓦解他们的防御,难如登天。还需勤加磨砺,领悟其‘演化’之妙。”
“演化?”沈月儿若有所思。
“混沌并非死寂,而是孕育无穷变化。你的真元现在只是初步融合,形似而神未至。若能领悟其中生灭变幻之理,便可模拟天下万法,亦可克制天下万法。”白玉京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譬如水,可至柔,亦可至刚;譬如火,可焚尽万物,亦可带来光明。你的路,长着呢。”
沈月儿默默点头,不再多言,将心神沉入体内,仔细感悟那混沌气旋的每一次细微波动,试图捕捉那冥冥中的“演化”真意。她不再刻意收敛气息,而是让自身气息自然流转,与周围环境交融,时而如春风拂面,温润无害;时而如秋叶凋零,萧瑟寂寥;时而又如磐石屹立,沉凝厚重。她在尝试主动驾驭这种“藏锋”的状态,使之成为一种本能。
夜色渐浓,一轮残月爬上中天,洒下清冷的光辉。前方出现了一片稀疏的林地,官道从中穿过,林间黑影幢幢,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凄清。
“今晚在此歇息吧。”白玉京提议,“林中有水源。”
沈月儿并无异议。两人深入林地,果然找到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潺潺,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她寻了处背风干燥的所在,捡来枯枝,生起一小堆篝火。火焰跳跃,驱散了秋夜的寒意,也映照着她沉静的面容。
她从随身的行囊(得自聆风堂据点,内有芥子须弥之妙,空间不小)中取出干粮和水囊,慢条斯理地食用。肩膀上的白狐则轻盈跃下,在溪边饮了几口水,随即蹿上一棵老树,隐没在浓密的枝叶间,只留下一双在暗夜中微微发光的琥珀色眼瞳,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关于京城,你知道多少?”沈月儿一边拨弄着篝火,一边用意念与白玉京交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京城的局势必须尽快厘清。
白玉京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凝重:“大胤皇朝立国三百载,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内里早已被蛀空。当今皇帝年老昏聩,沉迷丹道,欲求长生,久不临朝。朝政把持在国师玄玑子与司礼监大太监曹安民手中,这两人,一个装神弄鬼,一个结党营私,将好好的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奕王萧熠,是皇帝第三子,母族势力庞大,自身也颇有手腕,野心勃勃,对储君之位志在必得。他拉拢朝臣,结交江湖势力,追寻源晶之力,目的不言而喻。你与他打过交道,深知其难缠。”
“而你那位‘故人’萧煜,”白玉京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他是先帝幼子,当今皇帝的异母弟,封号‘宸王’,却是个闲散王爷,平日只爱寄情山水,赏玩金石,似乎对权势毫无兴趣。但守夜人内部怀疑,他并非表面那般简单。龙骧卫裴琰是他的人,聆风堂的风老鬼也与他关系匪浅,此人…深不可测。”
沈月儿默默听着,脑海中浮现萧煜那双深邃难明的眼眸。他救她出怡红院,却又在她与奕王之间保持微妙平衡,星陨谷之事后更是音讯全无。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至于‘暗月’,”白玉京的声音陡然转冷,“他们在京城的渗透,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朝廷各部、军中、乃至皇宫大内,恐怕都有他们的眼线,甚至身居高位者。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皇城之下的源晶主核。根据守夜人掌握的情报,主持京城事宜的,很可能是‘暗月’中的‘三月’或‘四月’,皆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之辈,实力至少是武师巅峰,甚至可能是宗师。”
“三月…四月…”沈月儿咀嚼着这两个代号,星陨谷遇到的“七月”已然难缠,排名更前的,其实力可想而知。“守夜人在京城的力量如何?”
“不多,但皆是精锐。”白玉京答道,“由一位代号‘青鸾’的姐妹负责,她精于易容、潜伏、情报分析,战力虽非顶尖,却是我们在京城的眼睛和耳朵。到时我会安排你与她见面。另外,还有几位外围成员,各有擅长,需要时方可启用。”
篝火噼啪作响,映得沈月儿的脸庞明暗不定。京城局势之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远超她的预期。奕王、宸王、国师、权宦、暗月、守夜人……她如同一叶扁舟,即将驶入这片暗流汹涌的深海。
“我们进城后,第一步该如何?”沈月儿问道。
“先与青鸾取得联系,获取最新情报。然后,你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作为掩护。”白玉京早已思虑周全,“青雀之前为你准备的几个身份或许还能用,但需谨慎。奕王和暗月必然在四处搜捕你。或许,可以借助聆风堂残存的力量,或者……以一个全新的,与他们认知中的‘沈月儿’截然不同的身份出现。”
“全新的身份……”沈月儿目光闪动,心中已有计较。她前世作为精英,精通数门语言,对化学、物理、乃至一些心理学、营销学都有涉猎,伪装成一个拥有特殊技能的异乡人,并非难事。
就在这时,白玉京突然示警:“有人靠近,数量不少,脚步沉重,带有兵刃,不是普通旅人。”
沈月儿立刻收敛气息,将篝火用泥土掩埋,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隐入旁边一棵大树的阴影之中,与黑暗融为一体。她的混沌真元自然运转,不仅收敛了气息,连体温、心跳都变得极其微弱,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
不过片刻,一队约莫十余人的人马沿着官道走进了林地。他们并未骑马,皆步行,穿着统一的褐色短打,腰间挎着刀剑,风尘仆仆,神色间带着一股彪悍之气。为首的是个独眼壮汉,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气息凶戾,赫然有着武师初阶的修为。其余人也大多是武士中高阶的好手。
这队人显然也打算在此歇脚,他们径直走到小溪边,取出水囊灌水,有人开始大声抱怨。
“妈的,追了三天三夜,连个影子都没摸到,那娘们属泥鳅的不成?”
“少废话!堂主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贱人偷了堂里的重宝,绝不能让她逃回京城!”
“听说那娘们是聆风堂的青雀?啧啧,聆风堂不是垮了吗?还敢惹我们黑煞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聆风堂总有些好东西。堂主说了,拿到东西,人人有赏!”
黑煞帮?聆风堂?青雀?
阴影中的沈月儿心中一动。青雀,那个在杭州城外救过她,后来在烈阳堡失踪的聆风堂密探!她竟然还活着?而且似乎从黑煞帮手里偷走了什么东西,正被追杀!
她与白玉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定。
独眼壮汉灌饱了水,抹了把嘴,厉声道:“都打起精神!那贱人受了伤,跑不远!肯定就躲在这附近山林里!两人一组,给我搜!发现踪迹,立刻发信号!”
“是!”众帮众齐声应和,纷纷拔出兵刃,准备散开搜索。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在林间响起,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带着一丝空灵的回音:
“诸位,是在找我吗?”
黑煞帮众人大惊失色,慌忙循声望去。只见月光下,溪流对岸,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那人身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明亮却带着疲惫与决绝的眼睛,手中握着一对分水刺,身形微微晃动,似乎站立不稳,正是青雀!
她竟然主动现身了!
独眼壮汉先是一愣,随即狞笑起来:“好个贱人!果然在这里!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兄弟们,给我拿下!”
十余名黑煞帮众顿时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嚎叫着扑向溪流对岸的青雀。青雀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决然,她强提内力,挥舞分水刺,迎向敌人。显然,她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打算拼死一搏。
刀光剑影瞬间笼罩了溪畔,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青雀身手敏捷,招式狠辣,奈何身受重伤,内力不济,在众人的围攻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转眼间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夜行衣。
独眼壮汉抱着胳膊在一旁冷眼旁观,如同戏耍猎物的猫:“哼,垂死挣扎!”
眼看青雀就要被乱刀分尸,异变陡生!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琴弦震颤的异响在夜空中划过。
一名正举刀砍向青雀后心的黑煞帮众,动作猛然一僵,高举的刀停滞在半空,他脸上的狞笑凝固,眼神迅速涣散,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气息全无。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明显伤口。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围攻青雀的帮众,接二连三地莫名倒地,死得无声无息,诡异非常。
“怎么回事?!”
“有埋伏!”
剩下的帮众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惊恐地四下张望。
独眼壮汉也是脸色大变,独眼中射出骇然的光芒,厉声喝道:“何方高人?在此装神弄鬼!我黑煞帮办事,还请行个方便!”
回答他的,是又一声轻微的“嗡”鸣。
独眼壮汉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波动瞬间袭至身前,他怒吼一声,武师初阶的内力全力爆发,挥刀向前猛劈!
“锵!”
他手中的精钢长刀,在与那无形波动接触的刹那,竟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寸寸碎裂!一股诡异的力道顺着断刀传入他手臂,经脉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剧痛难当。
“哇!”独眼壮汉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脸上满是惊骇欲绝之色。
月光下,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自林中阴影处缓缓走出。青衣布衫,面容普通,正是作男装打扮的沈月儿。她步伐从容,目光平静地看着如临大敌的独眼壮汉和剩余几个瑟瑟发抖的帮众。
青雀也愣住了,看着这个突然出现、举手投足间便诡异灭杀多名好手的“少年”,眼中充满了疑惑与警惕。
沈月儿没有看青雀,而是对着那独眼壮汉,淡淡开口,声音清越,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黑煞帮?没听说过。”
“此人,我保了。”
“你们,可以滚了。”
第9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