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建捏着试管颈的手指突然一滑。玻璃管在掌心转了半圈，“啪”地撞在铁皮垃圾桶边缘，碎成三瓣。
淡绿色的药液溅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混着之前没擦干净的药渍，在虎口积成小小的水。“第七个了。”他弯腰捡玻璃碴时，后腰的旧伤突然抽痛——上周蹲在鼠笼前记数据，蹲了两个钟头没动窝。
垃圾桶里已经堆了半桶碎玻璃，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碎片上晃出刺眼的光，像撒了把碎银子。
“哐当！”出租屋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许光建抬头时，正看见蒙娇背着双肩包卡在门框上——帆布书包带磨出的毛边挂住了门闩，她一拽，书包侧袋滚出个油纸包，卤鸡爪的香味瞬间漫了满室，包装纸上印着的“第三中学食堂”字样还沾着点油渍。
“你这门该上润滑油了。”蒙娇把书包甩在桌上，白大褂下摆扫过散落的化验单，有张纸飘到地上。
“五维赖氨酸加维生素 d，幼鼠体重一周涨了 12克。”她啃得啧啧响，油星子溅在笔记本触控板上，“但单独用氨基丁酸的那组出事了——有两只后腿站不稳，昨天给它们喂面包屑，都得用前爪扒着食槽挪过去，看着可怜见的。”
“我试了司坦唑醇配葡萄糖酸钙，”许光建朝墙角抬了抬下巴，那里摆着四个鼠笼，“最左边那只，现在能跳起来够到笼顶的铁丝网，前天还只能扒着笼壁爬半尺。”
蒙娇突然凑过来，发梢扫过他的手背，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她指着培养箱侧面的温度计，红汞柱停在 36.2度：“你这恒温没控制好。可能影响药效。”
说话间从书包侧袋掏出个电子测温仪，探头线缠着半截橡皮筋——那是她早上扎头发时扯断的，现在正好用来固定线绳。
“你这装备够齐全的。”许光建看着她把测温仪塞进培养箱缝隙，屏幕上的数字跳了跳，定格在 36.4。
蒙娇翻了个白眼，从书包里掏出袋消毒棉片，把他刚用过的注射器擦得锃亮：“上周我们实验室的恒温箱坏了。”
周末的出租屋飘着股怪味——消毒水的刺鼻味混着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香味，还有点鼠笼里木屑的腥气。
蒙娇把啃剩的鸡骨头扔进垃圾袋时，突然指着中间的鼠笼笑出声：“你看那只，比旁边没打针的壮了一圈，肚子圆滚滚的，像偷吃了猪油的猫。”
许光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只小白鼠正追着面包屑跑，圆滚滚的身子在木屑里滚出条小沟，尾巴比同笼的老鼠粗了半圈。
两人蹲在鼠笼前看了半钟头。蒙娇数着最壮的那只老鼠一分钟能跑多少圈，许光建在旁边记数据，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有只刚注射完混合药剂的小白鼠突然窜起来，从笼底蹦到食槽边，叼起块面包屑又窜回角落，动作快得像道白闪电。
“这活力够足的。”蒙娇戳了戳笼壁，老鼠突然抬起头，黑珠子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许光建把刚写好的数据表推给她看，最后一行用红笔标着：“活动频次较对照组增加 40%，进食量增加 25%”。
半个月后，许光建和蒙娇提着药箱往许光家走时，正赶上村里赶集。
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车经过，糖衣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蒙娇突然停住脚，买了两串山楂，递了串给许光建：“给许光带串，说不定能哄他乖乖喝药。”
许光娘看许光建与蒙娇来了：“你们可来了！”
“你还认识我们不？”蒙娇问。
“你们上次来过。”
“对，我们这次给许光送药来，治治许光的病。”蒙娇回答说，“许光呢？”
“在里屋，我去叫他。“许光娘说后马上去叫许光出来。
许光看到上次救了自己的两个哥哥姐，忙拿出两个橘子给许光建与蒙娇。
许光建接过橘子放在桌上：”弟弟，来，服一下这药，你就会长高了。“
许光接过纸包里的药，仔细看了看，眉头舒展了一下：“这是什么药呢？”
“用来兑开水，把它喝了，一周后，你肯会长高。”蒙娇指着他手上的药说。
许光的娘倒了一碗水，蒙娇把那药的纸包拆开，放在那碗里水里，用筷子搅了一下，递给许光：“喝了吧。”
“苦不苦啊？”许光看着那碗里的药水，有些犯难了。
“给，”蒙娇把早准备好的两串山楂递给了许光，“喝了药再吃山楂。”
许光才端起那碗药，闭上眼睛，像大汉饮酒那样，一饮而尽，然后把山楂放进了嘴里。
许光建问：“不苦吧。”
“还行。”许光建一边吃着山楂一边说，“其实我还摘了很多野山楂，味道差不多。”
许光说着就往里屋去取山楂。
许光突然从兜里掏出颗野山楂，硬邦邦的还带着点泥土。
他往蒙娇手里一塞：“我自己摘的，够得着最矮的那根枝桠了。”
蒙娇捏着山楂笑了，果皮上还留着孩子的指印。
许光建又从包里取出十多包的药物递给许光娘：”为些药都是给许光的，你要监督他每天吃，一天吃三次，兑着水喝，半个月后我们还会来。“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蒙娇把山楂核吐在路边草丛里，突然踢了踢许光建的鞋跟——他左脚鞋底磨得厉害，走路时有点往外撇。
“要是真的成功了，就申请专利吧。”她捡了块小石子踢着玩。
许光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鞋跟处的胶底裂了道缝。“先让许光吃半个月药再说吧。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蒙娇突然停住脚。树底下有几个孩子在玩弹珠，许光也在其中，正踮着脚够滚到树根下的玻璃珠——他比半个月前又高了些，在孩子堆里不再是最矮的那个。
“你看。”蒙娇碰了碰许光建的胳膊，眼里亮闪闪的。许光建望着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小身影，突然想起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那些曾经孱弱的小生命，现在正在笼里活蹦乱跳。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记录本，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有点软，却像揣着颗沉甸甸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