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梅戴和花京院刚从花卉市场回来不久,带回了几个装着泥土、幼嫩薰衣草和迷迭香苗的塑料盆以及一些园艺工具,暂时堆放在玄关旁。
空气中还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清新气息和植物淡淡的香味。
可就在梅戴和花京院两个人还没歇一口气的时候门铃响了。
梅戴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挂钟。
这个时间点……而且裘德自己带了钥匙,能是谁敲门?
他一边想着一边快步走向玄关,可当他透过猫眼向外望去却不由得愣住了。
门外站着三个人。
最前面的是单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脸色一如既往冷峻的承太郎,他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身后的大部分视线。
在承太郎旁边站着的是表情极其不自然、眼神飘忽、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仗助,独特的发型似乎都因为主人的窘迫而显得有些耷拉。
而最让梅戴瞳孔微缩的是,站在承太郎和仗助中间,正旁若无人地、津津有味地舔着一个巨大彩虹波板糖的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在书店“和同学一起看漫画”的裘德。
少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悠闲,只是专注地对付着手里那颗比他脸还大的糖果,仿佛自己只是两个高大保镖护送下的、正在享受甜食的普通小孩。
这组合太过诡异,完全超出了梅戴的预料。
承太郎和仗助他们怎么会和裘德在一起,而且是在这个时间点,把裘德“送”回家?
梅戴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打开了门。
“你们三个……”梅戴的声音带着清晰的诧异,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门外的三人,最后落在舔着波板糖的裘德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三人,连同门内的梅戴和闻声走过来的花京院,五个人在玄关处,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面面相觑之中。
承太郎的眉头在看到开门的人是梅戴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那张有些冷峻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只是浅绿色的瞳孔动了动,先是聚焦在梅戴脸上,然后缓缓移向他身后几步远、正优雅地倚着厨房门框、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笑容的花京院,最后沉沉地定格在还在舔波板糖的裘德身上。
仗助则是满脸写着“完蛋了”和“怎么办”的慌乱,他不敢看梅戴的眼睛,更不敢看花京院,眼神四处乱飘,最后只能求助地看向承太郎,又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裘德仿佛对周围诡异的气氛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他“咔嚓”一声,用小白牙咬下了一块波板糖,在嘴里嚼得嘎嘣脆,然后才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梅戴一眼,含糊不清地说:“我回来了。”
那语气平常得就像他只是出门散了五分钟步而已……
花京院将眼前这幕尽收眼底,他扶了扶鼻梁上的单片眼镜,镜片后的紫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和兴味。
他显然立刻明白了大致发生什么了——看来,某位“小扞卫者”不仅没去成书店,应该还意外地卷入了一场“捕鼠行动”,并且……似乎给两位执行者带来了一些计划外的惊喜。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但很快便收敛起来,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旁观者姿态。
沉默在玄关处持续蔓延,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有几秒。
最终还是梅戴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重复了一遍问题,目光主要投向看起来最有可能给出合理解释的承太郎:“承太郎,仗助,你们……怎么会和裘德在一起?”
承太郎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他拉低了帽檐遮挡住部分视线,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我们处理完之后,在附近发现了这小子。”他言简意赅,完全省略了所有具体细节,将重点放在了结果上,“他说他住在这里。”
他当然记得那个地址是梅戴的家。
一个陌生的、看起来十来岁的男孩,声称住在这里,而梅戴从未向他提起过……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仗助在一旁拼命点头,像是要证明承太郎的话,结结巴巴地补充道:“是、是的!我们看他一个人在外面晃悠,不放心,就、就送他回来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显得底气不足。
梅戴的心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承太郎并不知道裘德的存在,更不知道裘德就是他收养的孩子。
而仗助显然是在情急之下说漏了嘴,导致承太郎直接拎着裘德“杀”上门来了……
他看向仗助,仗助立刻投来一个混合着歉意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的可怜眼神,然后梅戴又看向依旧事不关己舔着糖的裘德,心中涌起一股无奈。
这孩子肯定是故意跟着承太郎他们去的,说不定还用了什么手段……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梅戴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摊牌时刻了。
他侧过身,让出通道,语气尽量自然地说道:“先进来吧,别都站在门口吹凉风了……”
承太郎没有动,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梅戴身上,带着一种现在就想知道答案的探究:“梅戴,这孩子是?”
该来的总会来。
梅戴迎上承太郎的目光,虽然有些棘手,但他并没有打算隐瞒。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地确认:“是的,承太郎。他是裘德·沃斯,是我收养的孩子,目前和我一起生活。”他又补了一句,“我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你的。”
“收养的孩子?”承太郎的语调微微上扬,帽檐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个消息显然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的目光再次锐利地扫向裘德,这一次带上了更深的审视。
一个被梅戴收养的孩子……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收养一个孩子是否合适?
……花京院比自己还要早知道这件事?
无数的疑问瞬间充斥了承太郎的脑海。
裘德似乎终于感受到了承太郎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他停下舔糖的动作抬起眼皮,毫不畏惧地回望过去,那双常常显得过于早熟的眼睛里,竟然带着一丝挑衅。
虽然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继续专注于他的波板糖,但那瞬间的对视,已经足够让承太郎感到这个孩子绝非普通。
仗助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看看脸色严肃的承太郎,又看看一脸平静但眼神复杂的梅戴,再看看事不关己的裘德,最后目光落到一直看戏状态的花京院身上,只觉得这场面简直比刚才对付那只诡异的老鼠还要让人头皮发麻。
花京院适时地开口,打破了这再次凝滞的气氛:“看来,我错过了早上的一些‘热闹’。”他走向前几步,目光落在裘德身上,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不过,能看到我们的小裘德安然无恙地回家,还收获了一份‘甜甜的礼物’,总是件好事。” 他刻意强调了“甜甜的礼物”,目光扫过那根巨大的波板糖。
裘德闻言然后狠狠地白了花京院一眼,没说话,但把波板糖咬得更响了。
梅戴上前轻轻揽住裘德的肩膀,将他往屋里带,同时也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好了,裘德,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吗。之后要记得去谢谢承太郎先生和仗助哥哥送你回来。现在快去洗洗手,等下可以准备吃午饭了。”他就这样将裘德从这场风暴眼中暂时带走了。
裘德倒是没反抗,顺从地跟着梅戴往里走,但经过花京院身边时还是没忍住带着十足的嫌弃哼了一声。
花京院不以为意,反而回以一个更加温和但在裘德看来是更加可恶的微笑。
承太郎看着梅戴如此自然地护着那个男孩,看着他们之间流露出的那种亲昵,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深重。
他迈开腿也跟着走进了客厅,仗助如蒙大赦般赶紧跟着溜了进来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阿夸兴奋地围着新进来的几个人打转,尤其是对拿着糖果的裘德格外感兴趣。
客厅里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了。
几个人都在客厅里,显得原本有些空旷的客厅都有点挤了。
梅戴知道,关于裘德的事情,今天必须给承太郎一个初步的解释了,于是他拍了拍裘德的背,柔声道:“先回房间去吧?等下午饭好了我叫你。”
裘德看了看梅戴,又瞥了一眼脸色不善的承太郎和看热闹的花京院撇了撇嘴,倒是没再说什么,拿着他那快吃完的波板糖转身“噔噔噔”地上楼了。
直到裘德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梅戴才转过身面对承太郎,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他的质疑。
而花京院好整以暇地找了个沙发位置坐下,准备在事态失控之前欣赏一场即将上演的、关于“孩子他爸”如何向“孩子他叔”解释家庭新成员来历的好戏。
仗助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扣着手,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承太郎的怒火不要波及到自己这个无辜的“泄密者”。
裘德上楼的脚步声如同最后的休止符,敲碎了客厅里凝固的空气,却又让剩下的氛围变得更加微妙。
梅戴站在客厅中央承受着承太郎目光,那感觉倒不像以往面对敌人时的锐利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惊讶、不解和一丝被排除在外的闷堵感。
过了很久,最终还是承太郎先开了口,他拉低了帽檐,声音比平时更沉,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梅戴。”他只是叫了名字,后面的话却像是哽住了,停顿了两秒才继续,“收养一个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之前从未提起过。”
梅戴感到歉疚,那种“我居然完全不知情”的意味有些刺到了自己,可完全不能推脱,毕竟也是自己没有把这件事同承太郎讲起过。
承太郎习惯于掌控局面,尤其是关乎身边重要之人安危的事情。
自己悄无声息地收养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在承太郎看来,无疑是极大的风险和不负责任了。
梅戴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承太郎对面的沙发坐下,然后压了压手示意他也坐下。
承太郎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了下来,高大的身躯让沙发微微下陷,他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依旧是一副等待的姿态。
“我很抱歉,承太郎。”梅戴开口,声音温和而真诚,“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的疏忽。这件事发生的有些突然,而且涉及到那孩子的一些隐私,所以我……”他斟酌着用词,既不能透露裘德是[死神13]本体这个爆炸性信息,又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叫裘德·沃斯,如你所见,十二岁。”梅戴选择从最基本的信息开始,“我来到杜王町后不久遇到他的。他当时……没有其他亲人,处境也有些困难。”这并非谎言,只是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我觉得不能放任不管,所以才……办理了相关手续,暂时由我来照顾他。”
“处境困难?”承太郎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故,“具体是指什么?他的背景调查清楚了吗?你知道收养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吗?”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他担心梅戴是出于同情心泛滥才接手了一个可能带来麻烦的包袱,更担心这会严重影响梅戴自己的生活。
梅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Spw介入过背景调查,目前没有发现危险因素。而且承太郎,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正是因为我经历过那些,我才更明白一个稳定的环境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他。这并非冲动之举。”
花京院在一旁适时地插话,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调解的意味:“承太郎,我相信梅戴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你看那孩子,”他抬手指了指楼上,“虽然脾气有点倔,但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不是吗?”
仗助也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帮腔:“是啊,承太郎先生。裘德那小子虽然有时候挺气人的,但德拉梅尔先生把他教得……呃,还算不错啦。”他这话说得有点底气不足,毕竟刚刚才经历了裘德偷偷跟在他们后面不知道做了什么的事件。
承太郎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在梅戴脸上停留了很久,似乎想从中找出任何一丝勉强或不确定,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深海般的坦然和决心。
梅戴说的不无道理,一个稳定的环境……他自己不也正是因为希望给梅戴一个稳定的环境,才默许了他待在杜王町吗?
只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让人憋闷。
但在这方面,承太郎根本不能责怪梅戴,因为昨天在和花京院一起审问音石明过后的结果,两个人也心照不宣地都在瞒着梅戴。他有点难受地捏了捏眉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他的替身能力是什么?”承太郎放下手,他的话题忽然换了个方向,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出现在梅戴身边,承太郎几乎本能地怀疑其与替身使者有关。
这也是他最大的担忧来源。
梅戴的心微微一紧。
这个问题无法回避但也不能完全说实话,他迅速思考着,给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回答:“他的能力……比较特殊,偏向精神层面,不太具有直接的攻击性。”[死神13]的能力确实属于精神攻击,梅戴没有说谎,只是模糊了其危险程度,“目前还在引导和控制阶段,我会看好他,不会让他滥用能力。”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完全让承太郎满意。
他皱了皱眉,还想再问些什么。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关门声,接着是裘德故意放重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他刻意提高音量、带着不满的嘟囔:“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安静待会儿了。”
这明显是裘德在表达对楼下“会谈”的不满,也是一种变相的打断。
谈话被打断了。
梅戴有些无奈地抬头看了一眼楼梯方向,承太郎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但对一个正在闹别扭的“孩子”,他也不好再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
花京院见状站起身打了个圆场:“看来话题中心的小主人公有点不耐烦了。不如我们先用餐?事情可以慢慢谈,总有时间说清楚的。”他看向梅戴,“午餐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梅戴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顺势起身:“好。”他看向承太郎和仗助,语气带着邀请,“你们两位要留下来一起吃个饭么?”
仗助一马当先,几乎是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麻烦您了德拉梅尔先生。”他巴不得有机会缓和气氛。
承太郎沉默了片刻。他看了看梅戴带着歉意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楼上,那里此刻安静了下来,但无形的抗议感依旧存在。
然后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将胸中的闷气都吐出了些许,承太郎拉低了帽檐,遮住大半表情,用他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声:“……啊。”
算是默认了。
梅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并不代表承太郎完全接受了这件事,也不代表疑问已经全部消除。
但至少承太郎愿意留下,愿意给彼此一个缓冲和沟通的机会,而不是立刻强硬地反对或追根究底,这应该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