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那声音里浸透了前所未有的惊悸与刻不容缓的紧迫感,像是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花京院所有的思绪,将他的分析硬生生打断。
“乔斯达先生,梅戴说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把方向盘向左打死!”
同时,驾驶座上的乔瑟夫,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兵,浑身的肌肉也在听到花京院说出这话的一刹那骤然绷紧,如同嗅到致命危险的野兽。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间隙,纯粹出于对背后那个以生命为代价进行感知的同伴的绝对信任,乔瑟夫几乎是凭借着数十年冒险生涯锤炼出的战斗本能,怒吼一声,双臂虬结的肌肉瞬间贲张,爆发出骇人的力量,将手中方向盘朝着逆时针方向,猛地、决绝地打到了底。
吱嘎——!
皮卡所有的轮胎在与粗糙路面的极限摩擦中,发出了如同濒死野兽般极其惨烈、刺耳的尖鸣。
整个车身在高速行驶的惯性下,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掼向左侧,瞬间失去了所有平衡,上演了一场近乎失控的、狂暴的横向漂移。
车身剧烈倾斜,几乎要与地面平行。
车斗里,梅戴在巨大的、违背意志的离心力作用下,如同一个布娃娃,被无情地狠狠甩向右侧车身。
他唯一完好的右手死命地抓住冰冷的金属栏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一片惨白。
左腿上沉重的金属支架更是无法控制地随着车身翻滚。
“哐当!咔嚓!”地与车斗板发生了剧烈的撞击和刮擦,钻心的剧痛如同高压电般从伤处瞬间窜遍全身,眼前猛地一黑,视野被无数闪烁的金星和深沉的黑暗交替占据。
也就在这皮卡险之又险地、以毫厘之差横向漂移开原定轨迹的同一时刻——
一道沉重而模糊的黑影,裹挟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啸风声,几乎是紧贴着皮卡原本行驶路线上的后车斗边缘,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轰”地一声,沉重无比地砸落在了他们刚刚驶过的柏油路面上。
那声闷响,不像是肉体撞击地面,更像是一袋浸透了水的沙土从高空坠落,沉闷、扎实,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恐怖意味。
撞击之后,万籁俱寂,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声息从那个落点传来。
只有夜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起几片枯叶,掠过那具迅速被黑暗吞没的、扭曲的轮廓。
砰——轰隆——!
失控的皮卡在完成那足以撕裂轮胎的致命漂移后,物理法则终究无情地宣判了它的结局。
巨大的惯性让它像一匹被彻底激怒又筋疲力尽的钢铁野马,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侧倾、翻滚。
车身与粗糙的地面剧烈摩擦,带起一长串刺眼的火星和弥漫的橡胶焦糊味,最终以一股不可抗拒的绝望之势,狠狠撞上了前方一栋建筑的侧墙。
撞击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压缩又拉长。
震耳欲聋的轰鸣吞噬了一切声音,整个世界在剧烈的震颤中分崩离析。
后方敞开的车斗,在这翻天覆地的旋转中化作了死亡的搅拌机。
梅戴那本就依靠意志强撑的脆弱身躯,如同被卷入狂暴漩涡的残破帆船,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抛起,又不受控制地砸向冰冷坚硬的金属车斗壁。
左腿那固定的金属支架与车体发生一连串撞击,每一次碰撞都像有锯子在反复切割他的神经,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最后的意识防线。
视野被翻滚的景物、飞溅的碎片和深沉的黑暗迅速吞没,梅戴只来得及凭借求生本能,用尚能活动的右臂死死护住头部,身体蜷缩成尽可能小的目标。
梅戴——!
就在这天地倾覆、死神狞笑的刹那,花京院自己也同样在变形的驾驶室内被撞得七荤八素,安全带的勒痕深深刻入肩胛,额角不知被什么划破,温热的液体淌了下来。
但比肉体疼痛更尖锐的,是脑海中炸响的警报——那个躺在车斗里的人。
他几乎能想象到梅戴那本就重伤的身体在这样狂暴的翻滚中会变成什么样。
不行!必须做点什么!
强烈的意念如同电流般驱动了花京院的替身。
一道翠绿色的光芒——[绿色法皇]——感知到本体焦灼的心思,从翻倒的、车窗玻璃尽碎驾驶窗口疾射而出。
它灵活地穿梭在弥漫升腾的黑色浓烟与四散飞溅的金属碎片之间,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那个在残破车斗中无助翻滚的浅蓝色身影。
抓住你了——
法皇的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翠绿藤蔓,在触及梅戴身体的瞬间,展现出惊人的柔韧与精准。
它们轻柔却坚定地缠绕上他尚能发力的右臂,随即如网般迅速扩散,包裹住他的躯干,在最重要的关节和伤处周围形成支撑。
就在梅戴的身体即将再次撞向扭曲金属的刹那,丝线猛地收紧,传来一股强大而稳定的拉力。
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猛地袭来,混杂着被拉扯时牵动全身伤处的尖锐疼痛。
梅戴混沌的意识在这突如其来的外力作用下,如同在暴风雨中抓住了一根浮木,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从那个致命的金属囚笼中“剥离”出来,持续的翻滚和撞击戛然而止。
虽然剧烈的震荡依旧让他的五脏六腑如同移位,但比起在车斗里被动承受那毁灭性的冲击,这已然是天壤之别。
[法皇]的丝线巧妙地吸收了大部分动能,让他如同一个被小心翼翼提起的易碎品,暂时脱离了那片狼藉的死亡区域。
几乎就在梅戴被捞出来的同一时刻,翻倒的皮卡引擎盖下发出了不祥的“嘶嘶”声,随即,浓密得如同实质的、带着刺鼻汽油味和焦糊味的漆黑烟雾猛地喷涌而出。
像墨汁滴入清水,烟雾迅速扩散、升腾,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空气和光线,将翻车的现场笼罩在一片能见度极低的昏暗之中。
乔斯达先生,现在的情况需要立刻撤离。
花京院强忍着呛咳的冲动,在浓烟中凭借感觉望向乔瑟夫的大致方向,用眼神和紧绷的身体姿态传递着紧急信息。
“知道。”
乔瑟夫低沉而短促的回应从烟雾另一侧传来,带着压抑的喘息,却听不出一丝慌乱。
他经验丰富,更深知此刻分秒必争。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数道紫色的、如同老树虬根般藤蔓的[隐者之紫]已悄无声息地从他臂膀激射而出,精准地穿透烟雾,牢牢缠绕在上方建筑屋顶边缘坚固的栏杆之上。
来自[绿色法皇]分出来的另一道翠绿色的丝线也如同默契的搭档,紧随而至,与紫色的藤蔓相互交缠、加固,构成了一条临时的、隐蔽的上升通道。
浓烟尽职地扮演着完美屏障的角色,彻底吞噬了他们的身影。
借着这片混乱的遮蔽,乔瑟夫和花京院默契十足地同时发力,借助替身绳索的牵引,矫健地将自己从扭曲变形的驾驶室残骸中拖出。
与此同时,[绿色法皇]更加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丝线,将意识有些模糊、无力自主行动的梅戴平稳地吊起,如同操作一个精细的吊篮。
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动作迅捷而悄无声息,顺着替身构筑的索道,迅速攀上了旁边建筑的平坦屋顶,身影瞬间没入屋顶的阴影之中,暂时从下方街道那投来的窥视目光里彻底消失。
下方,只留下那辆依旧在滚滚黑烟中燃烧、彻底报废的皮卡残骸。
夜色中,dIo的身影如同优雅的掠食者。
他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皮鞋踏在碎石上的声响规律得令人心悸,好像正漫步在属于自己的领地。
最终,这个身影停在仍在吞吐黑烟的皮卡残骸前,扭曲的金属框架在他眼中如同孩童的玩具。
dIo甚至没有屈尊低头仔细查看,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五指微张。
下一秒,那扇扭曲变形的驾驶室车门就像被无形的巨力撕扯,发出一阵属于金属的呻吟,被他像撕开一张废纸般轻易扯下,随手抛在一边,发出哐当巨响。
空荡荡的驾驶室,连同副驾驶座,都证实了猎物的逃离,然而dIo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懊恼。
他只是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颌线。
那双猩红的眼眸,穿透逐渐稀薄的烟雾与夜色,精准无误地投向前方建筑那略显残破的屋顶边缘。
这视线仿佛具有实质,能捕捉到空气中残留的温度、惊慌的气息,以及那几道刚刚消失的“气味”留下的、无形的尾迹。
dIo无所谓地扯动那堪称完美的唇形,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玩味与纯粹残酷的笑意,笑容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猫科动物在彻底杀死猎物前,审视着对方最后徒劳挣扎的愉悦与漠然。
建筑天台上,凛冽的夜风卷着下方的烟尘味道拂过。
花京院典明正站在天台的边缘,身体紧绷,透过屋顶边缘水泥矮墙的缝隙,死死盯着下方那个抬头望来的恐怖身影。
他的目光与那双穿越距离、好像能灼伤灵魂的猩红眸子遥遥相撞,一股冰冷的、源自本能的寒意无法抑制地顺着他的脊椎急速爬升,让花京院感觉指尖在微微发凉。
“你在磨蹭什么,花京院?”身旁传来乔瑟夫压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焦灼。
他正弓着身,灰绿色的眼眸机警地快速扫视着四周黑暗的轮廓,评估着每一处阴影,寻找着下一步最稳妥的撤离路线。
而在他们稍后一点的位置,梅戴正依靠着[绿色法皇]翠绿丝线的缠绕,才勉强支撑着站立。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细致地固定在他的右臂和躯干主要受力点。
他晃了晃昏沉胀痛的脑袋,浅蓝色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梅戴用力闭了闭眼,又强行睁开,试图将车祸带来的剧烈眩晕和无处不在的尖锐疼痛暂时压制下去,让因过度消耗而几近枯竭的精神力重新凝聚、集中。
他现在必须保持清醒,因为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关乎生死……
花京院缓缓将目光从下方那令人心悸的身影上收回。
令人意外的是,他脸上非但没有浮现出恐惧,反而像是拨开了重重迷雾,显露出一种豁然开朗后的极致冷静。
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将所有杂念摒弃,只专注于破解谜题本身的纯粹状态。
他抬起手,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轻轻摘下了那副墨镜,将其小心地收进口袋。
此刻,花京院那双完全展露的紫罗兰色眼眸,在夜色中显得异常明亮,里面闪烁着坚定而清澈的光芒,如同经过打磨的宝石,锐利且专注。
“我想到了,”他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淀后的确定感,清晰地传入另外两人耳中,“揭开dIo替身[世界]真面目的方法。”
乔瑟夫闻言,猛地转头看向他,灰绿色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锐利如鹰隼的光芒,所有的焦虑暂时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对关键情报的极度关注。
而刚刚勉强稳住呼吸、额角还挂着冷汗的梅戴,也抬起了苍白的脸,深蓝色的眼睛望向花京院。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质疑,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正在飞速运转的思考,大概是在等待一个能将所有碎片串联起来的密钥。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典明?” 梅戴的声音因虚弱和干渴而沙哑,却异常直接,没有任何迂回。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此刻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但梅戴更明白,他以[圣杯]的能力或许也可以出一份力。
必须加入,这是用尽最后力气、燃尽残存意志也要抓住的机会了。
然而,花京院快速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理解、担忧,以及一丝不容商量的决断。
他没有浪费时间在客套或委婉的劝阻上,只是在伸出手指向不远处另一栋相邻建筑的屋顶的同时……
拒绝了梅戴。
“不需要你做什么,梅戴,”花京院的话语清晰而果断,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冷静,打断了梅戴的请缨,“你在刚刚的追逐和预警中,已经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没有你,我们现在或许已经受伤了……现在要做的,只是移动,与dIo拉开绝对安全的距离。”
梅戴的脸瞬间因这个直白的拒绝而皱了起来,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深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他想反驳,想强调自己还能支撑,但花京院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花京院的语速极快,计划的核心框架在短短十几秒内便被交代清楚。
虽然未言明具体内容,但那决绝的语气和清晰的行动指令,已然勾勒出一个极度危险却目标明确的轮廓……
乔瑟夫紧锁着眉头,快速权衡着其中的巨大风险与那一线成功的可能性,他看了一眼脸色不愉的梅戴,又看向目光坚定的花京院,最终重重一点头,做出了决断:“就这么干,先移动过去。”
他随即也转向梅戴,语气带着长辈式的、不容反驳的关切:“这个法子很危险,花京院说的没错。你该休息,保存体力,接下来的快速移动本身对你来说就是考验……”
没有等梅戴再次开口争取,也没有更多犹豫的时间了。
乔瑟夫的[隐者之紫]精准地缠向对面楼顶一个坚固的通风管道,花京院则同时操控[绿色法皇],一边用丝线更加稳固地携带着行动不便的梅戴,确保他的安全,一边射出另一道丝线辅助自身的移动。
三人再次借助替身的力量,在开罗城鳞次栉比、高低错落的屋顶之上,开始了一场快速而谨慎的奔袭。
他们掠过一个又一个天台,身影在月光和城市霓虹的交织下忽明忽暗,全力试图与下方那个如同死神般徘徊的追踪者拉开足够的距离,并为花京院那刚刚诞生于绝境之中的、危险而大胆的计划,争取到最关键的准备时间和实施的空间。
……
dIo的速度快得超乎常理,他在高低错落的屋顶间纵跃,如同暗夜中一道金色的鬼魅,紧咬着前方不断移动的目标,始终保持着压迫性的距离。
直到前方出现一座耸立的钟楼,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才骤然停下脚步,稳稳立于一栋建筑的边缘。
因为他能察觉到,前方那两道熟悉的气息——乔瑟夫·乔斯达和花京院典明——不再移动了。
他们停在钟楼附近一片相对开阔的屋顶上,在刻意等待着他的到来。
dIo猩红的眼眸在夜色中微微眯起,瞬间扫过前方的两人,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带着讥讽的弧度。
“前面……只有花京院和乔瑟夫。”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原来如此,想要兵分两路,前后夹击啊。”
他的思维快速推理,得出了一个合理的结论:“也就是说,空条承太郎和波鲁那雷夫,是从后面追击我——”
他的目光再次快速扫过乔瑟夫和花京院周围,以及更远处的阴影。
确实,没有看到那个浅蓝色头发、需要依靠拐杖和他人帮助才能移动的踉跄身影——那个名叫梅戴·德拉梅尔的人。
那个残废……是跟另一队行动了,还是已经失去了价值被抛下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他并未过多在意。
一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对手,在他dIo眼中与蝼蚁无异,无法改变战局。
他随意地抬手,用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在驱散一丝微不足道的烦躁。
“呵,”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金色的发丝在夜风中微动,“白费功夫罢了。”
然后,dIo看准下方一个距离乔瑟夫和花京院更近的、略矮一些的屋顶,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优雅而从容地向前一跃。
毕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计谋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他,只需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演出开场就可以了。
但就在dIo落地的刹那,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上面,那是一条极轻极轻的,像线一样的东西。
然后下一秒,一束速度极快、激射而来的绿宝石直冲他面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