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那一声石破天惊的“远哥！！！”几乎震得包厢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都晃了三晃。他像一头发现猎物的雄狮，几步就跨过包厢中央那片象征性的“楚河汉界”，张开他那双能轻松抓起篮球、如今看来依旧充满力量的手臂，结结实实地给了林远一个熊抱。
林远只觉得一股混合着淡淡汗水和运动沐浴露清香的、极具压迫性的气息扑面而来，下一秒，他的双脚就差点离开了地面。
“浩子！浩子！轻点…咳…我这把老骨头…”林远哭笑不得，感觉自己的肋骨在发出抗议的呻吟，但心里那点因久别重逢而产生的最后一丝拘谨，也被这个过于热情的拥抱撞得烟消云散。
“远哥！想死我了！”李浩松开他，蒲扇般的大手还用力拍着他的后背，眼眶也有些发红，但他迅速用更大的嗓门掩盖了过去，“您看看您，怎么还跟个大学生似的！是不是师母伙食开得太好了，光长心眼不长肉啊？”
“去你的！”林远笑骂着推开他，揉了揉发麻的肩膀，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出小半个头的壮硕青年。李浩的眉宇间褪去了年少时那份不管不顾的戾气，沉淀下的是经过事儿的沉稳和一种属于教练的、说一不二的权威感。只是那眼神里的炽热和直接，一点没变。
“浩哥，你这一惊一乍的毛病，看来是没改。”一个冷静中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吴明慢悠悠地踱了进来，顺手带上了包厢门，隔绝了外面可能被李浩吼声吸引的好奇目光。他穿着剪裁合身的深灰色针织衫，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从容，周身散发着一种属于技术精英的、干净利落的气场。他手里还拎着个看起来颇有分量的纸质手提袋，上面印着某知名科技公司的Logo。
“嘿！吴明你小子，一见面就拆我台是吧？”李浩回头瞪他，但眼神里没有丝毫恼怒，只有熟悉的、针锋相对的亲切感。
吴明没理他，径直走到林远面前，嘴角弯起一个清晰的、真诚的弧度：“远哥，好久不见。”他的问候简洁，却分量十足。
“吴明！”林远看着这个当年恨不得把“生人勿近”刻在脑门上的网瘾学霸，如今已是这般沉稳干练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他伸出手，吴明立刻伸手与他紧紧一握。手掌干燥而有力。
“是好久不见了，吴总。”林远故意打趣道，他记得之前在群里看到过同学们对吴明的调侃称呼。
吴明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不好意思的神情，推了推眼镜：“远哥，您就别寒碜我了。在您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在课堂上打手游的吴明。”
“哎哟喂！可算让你自己说出来了！”李浩立刻抓住机会反击，嗓门洪亮，“当年牛逼哄哄的，耳机一戴，谁都不爱！结果呢？还不是被远哥用游戏攻略给拿捏了！”
这话一出，连旁边刚刚止住眼泪的张晓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林远也乐了，那段他硬着头皮研究热门游戏，就为了能和吴明搭上话的黑历史，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又心酸又好笑。
吴明倒是面不改色，坦然承认：“战略引导，精准切入目标用户痛点。远哥那是高级教学法，你这种只会用蛮力的猩猩理解不了。”
“我靠！你说谁是猩猩？！”
眼看十年前“学霸”与“刺头”的经典对决就要在五星级餐厅的包厢里重演，林远赶紧笑着打圆场：“行了行了，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一见面还跟小孩儿似的斗嘴。”他目光转向吴明手里的袋子，“这是什么？给老师的见面礼？”
吴明这才想起正事，将手提袋递过来，语气恢复了技术人员的平静客观：“一点小东西。我们公司最新款的智能办公本，手写体验接近真纸，能实时同步云端，方便您备课、记录。我给您和师母都准备了一台。”
林远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他虽然不是科技发烧友，但也知道这玩意儿价格不菲。“这…太破费了吧？”他有些不好意思。
“破费什么！”李浩大手一挥，抢着说，“他现在可是吴总！cto！这点钱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远哥您放心收着！不像我，”他挠了挠他那头精神的短发，有点赧然，“我就给您带了两张票，下个月我们青年队cbA季前赛的VIp座位，带师母一起来看！给您喊加油！”
看着李浩那副“我虽然没花钱但我心意更诚”的表情，林远心里暖烘烘的。无论是昂贵的科技产品，还是充满热血与汗水的球票，都是这帮孩子沉甸甸的心意。
“都好，都好！老师都喜欢！”林远把办公本小心放在桌上，又把球票郑重收好，“李浩当教练了，怎么样？没把队员当小弟训吧？”
“哪能啊！”李浩一挺胸脯，来了精神，“咱现在讲究的是科学训练，人性化管理！因材施教，这可是跟您学的！队里那帮小兔崽子，皮是皮了点，但本质都不坏，就跟我们当年…呃，跟我当年似的。”他难得地谦虚了一下，把“我们”换成了“我”，惹得吴明投来一个“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的眼神。
“就是有时候气得我肝儿疼，”李浩话锋一转，开始倒苦水，“战术跑位教了八百遍，一上场全忘光！恨不得自己上去打！远哥您说，是不是就跟当年您看我们考那二三十分的心情一样？”
林远深有同感地点头：“理解，太理解了！看来李教练终于体会到老师的辛苦了。”
“体会！刻骨铭心！”李浩一拍大腿，“所以我现在对他们，该严的时候绝不含糊，但该夸的时候也往死里夸！特别是那些底子差但肯拼的，我就想起您当年中午不休息，拿个篮球战术板给我画几何图形…”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感怀。有些事，当时只觉得是煎熬，走过之后，才明白那是雕刻。
林远欣慰地看着他。那个曾经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少年，如今学会了用规则和耐心去引导他人成长。这就是教育的力量，它改变的不是一时，而是一生看待世界和处理问题的方式。
“吴明呢？”林远转向一直安静站在旁边，嘴角含笑的吴明，“cto，听起来就很厉害。工作压力大吗？”
“还好，习惯了。”吴明言简意赅，“主要做教育科技方向的产品研发。”
“教育科技？”林远和张晓都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嗯。”吴明点点头，眼神里有了光，“做一些辅助教学、个性化学习的工具。尝试用技术手段，解决一些…嗯，我们当年可能遇到过的问题。比如，怎么让知识点像游戏任务一样吸引人，怎么让学习反馈更及时。”
林远瞬间就明白了。吴明这是把他当年那些“不务正业”的尝试，用更先进、更系统的方式变成了现实。他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
“厉害啊吴明！你这是要把远哥的‘野路子’正规化、全国推广啊！”李浩虽然听不太懂技术细节，但抓住了核心思想，大声捧场。
吴明难得地没有反驳李浩，而是看着林远，很认真地说：“远哥，当年您用游戏机制讲古诗词，用策略游戏讲经济学，很多人觉得是不务正业。但现在回头看，您是在做最早的‘游戏化学习’和‘场景化教学’实践。是您让我知道，知识和兴趣从来不是对立的，代码和程序也可以有温度，可以创造真正的价值。”
这番话从一向惜字如金的吴明口中说出来，格外有分量。林远感觉自己的心脏又被轻轻撞了一下。他当年那些被保守派批评为“花架子”的摸索，原来真的在某些学生心里埋下了种子。
“主要还是你自己争气。”林远压下翻涌的情绪，拍了拍吴明的肩膀。
就在这时，包厢门又被轻轻敲响。
这次进来的是陈小雨。
和十年前那个总是带着些许忧郁、眼神飘向远方的少女完全不同了。她穿着一身富有设计感的藕粉色连衣裙，长发微卷，自然地披散着，妆容精致，气质自信而明媚。她手里拎着一个长长的、看起来像是画筒的东西。
“抱歉，我来晚了，刚结束一个稿件的沟通会。”她声音清脆，带着笑意，目光在包厢内扫过，依次落在每个人身上，“浩子，吴明，晓晓…远哥！”
她最后看向林远，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快步走过来，给了林远一个轻柔而温暖的拥抱，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小雨！”林远看着她，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光芒四射的年轻女性和记忆中那个蜷缩在画架前的女孩联系起来。她的变化，是脱胎换骨的。
“哇！大画家来了！”李浩又开始咋呼，“现在想约你一幅画是不是得排队到明年了？”
陈小雨笑着白了他一眼：“浩教练要是需要球队吉祥物设计，我可以考虑给你插个队。”
“看见没？这就是排面！”李浩得意地朝吴明扬了扬下巴。
吴明推了推眼镜，精准吐槽：“你确定你们队需要的是吉祥物，不是战术分析师？”
大家又是一阵笑。
陈小雨没理会他俩的斗嘴，将手中的画筒递给林远：“远哥，这是我的‘作业’。”
林远好奇地接过，拧开盖子，从里面小心地抽出一卷画纸。在张晓、李浩、吴明好奇的目光中，他将画纸徐徐展开。
画卷很长，采用的是连环画的形式。
第一幅：一个年轻的男老师站在混乱的教室前，粉笔断落，表情懵圈，台下学生千姿百态，鸡飞狗跳。画风略带夸张，却生动得让人忍俊不禁。
第二幅：午后的操场边，男老师拿着篮球战术板，在一个一脸不情愿的高大男生面前比比划划，旁边写着数学公式。
第三幅：教室里，男老师正在念着匿名纸条，下面学生们表情各异，有偷笑，有沉思。
第四幅：艺术节的领奖台上，一个女孩拿着奖状，泪光闪烁，台下，男老师用力鼓掌，笑得比得奖的还开心。
第五幅：毕业典礼，所有人挤在一起，哭哭笑笑，背景是熟悉的青云中学教学楼……
一幅接一幅，全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或尴尬、或挣扎、或温暖、或辉煌的瞬间。陈小雨用她细腻的笔触和略带漫画风格的幽默感，将那段兵荒马乱的青春岁月，描绘得如此鲜活，如此动人。
最后一张，不再是过去。画的是今天这个包厢的想象图：林远坐在中间，笑容温和，李浩在一旁比划着说着什么，吴明淡定喝茶，张晓微笑倾听，陈小雨自己则拿着画笔在角落记录……每个人都栩栩如生，每个人的神态特征都抓得极准。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清秀的小字：
“致林老师：感谢您，让我们平凡的青春，成为了彼此生命中最耀眼的星辰。——永远的学生：陈小雨”
寂静。
包厢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李浩张着嘴，忘了合上。吴明看着画，镜片后的眼神闪动。张晓用手捂住了嘴，眼眶又红了。
林远的手指轻轻拂过画面上那些熟悉的脸庞，拂过那段无法复制的时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小雨看着他，轻声问：“远哥，‘作业’…及格吗？”
林远猛地抬头，将画卷小心卷好，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整个流淌而过的十年。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
“满分…这是老师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作业’。”
星辰归位，各自闪耀。而将他们串联起来的那束光，此刻正站在这里，被巨大的幸福和成就感包围着，觉得过去所有的付出与坚持，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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