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窗外是胤京深冬的凛冽寒风,屋内却如同温暖的春日。
司南月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不时飘向屏风后,那袅袅升腾着白雾与浓郁药香的方向。
屏风之后,是一个足够容纳数人的巨大白玉浴池。此刻,池中并非寻常热水,而是翻滚着深褐色、散发着奇异热力与草木清香的药汤。池边,散落着几个已经空了的锦盒,里面曾盛放着诸如“千年火阳草”、“赤血藤”、“地心火莲子”等世间罕见的、至阳至烈的珍稀药材。
叶星阑浸泡在滚烫的药汤之中,只露出宽阔的肩膀和冷峻的侧颜。水汽氤氲,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却掩不住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他闭着眼,似乎在忍受着什么,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入深褐色的药汤里。
这寒毒,如同跗骨之蛆,纠缠了他近二十年。
那是他幼年时,在宫廷倾轧最惨烈、最黑暗的岁月里,被心怀叵测之人种下的。一种极其阴损、几乎绝迹的“九幽玄冰煞”。虽然后来倾尽举国之力寻得解药,保住了性命,但那至阴至寒的毒性却已深入骨髓,留下了无法根除的隐患。
他畏寒,比常人更甚。每逢深冬,即便身处暖阁,裹着厚重的貂裘,骨髓深处也仿佛有细碎的冰针在扎刺。
更致命的是,当他将内力运转至极致,尤其是流向经脉中几处曾被寒毒侵蚀、如今已变得格外阴寒脆弱的节点时,便会引发钻心刺骨的剧痛!如同冰锥狠狠凿进骨髓!这种痛苦,他从未对任何人言说,只是用钢铁般的意志默默承受,在每一次需要全力出手时,强行压下那蚀骨的寒意与痛楚。
司南月,早已知道。
在她强大的神魂感知下,他那看似完美无缺的强悍体魄内,那几处如同冰川裂缝般盘踞在经脉深处的阴寒病灶,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可见。每一次他深夜独处时,因寒气侵袭而微微蜷缩的身体;每一次他运功后,那瞬间即逝、却瞒不过她眼睛的微蹙眉头…都让她心中泛起细密的疼。
她不动声色,暗中动用了王府和麒麟阁的力量,甚至不惜动用了一丝麒麟本源之力去感应天地灵物,搜罗了这世间最难寻的几味至阳奇珍。又以神念推演,结合麒麟本源中蕴含的无上生机与调和之力,配出了这一池足以化开万载玄冰的药方。
此刻,药力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霸道地发挥着作用。至阳的药性如同无数条滚烫的小蛇,顺着叶星阑的毛孔钻入,猛烈地冲击着他体内那些淤积了多年的阴寒病灶!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叶星阑喉间溢出。他放在池边的双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额角的汗珠汇聚成流,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滚落。那并非热的汗水,而是体内冰与火激烈交锋时,强行逼出的、带着寒毒杂质的冷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几处阴寒的经脉节点,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冰渣在滚烫的药力冲刷下,正被强行剥离、融化!
这痛苦,比他平时强行运功时更甚!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信任她,毫无保留。
司南月放下书卷,无声地走到池边。她蹲下身,拿起一块温热的、吸饱了清水的柔软丝巾,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珠和脸颊上痛苦的水痕。她的指尖带着温凉的触感,拂过他因忍耐而紧绷的肌肤。
“忍一忍,阿阑。” 她声音低柔,如同最温润的暖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药力在冲刷淤堵的寒毒,会有些痛。很快就好。”
叶星阑睁开眼,水汽氤氲中,她的容颜有些模糊,但那双清澈眼眸中的关切与心疼,却如同最亮的星辰,清晰地映入他心底。他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想告诉她无妨。
然而,就在下一刻!
一股截然不同的、温和而磅礴的力量,毫无征兆地、如同涓涓暖流般,悄然融入了那滚烫霸道的药力之中!
这股力量,温暖、纯粹、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磅礴生机与神圣气息!它并非来自外界的药材,而是…仿佛源自他心口的位置,源自那个紧贴着他心房的、属于她的灵魂烙印!
这股力量甫一出现,便展现出令人惊骇的包容与调和之力!
那原本霸道得几乎要撕裂他经脉的至阳药力,在这股温和力量的引导与包裹下,瞬间变得驯服而精准!如同最灵巧的工匠,精准地包裹住那些顽固的寒毒冰渣,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温柔而坚定地将其溶解、化开、消融!
同时,这股温暖磅礴的力量,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又如同母亲最温柔的抚慰,瞬间游走遍他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些因常年受寒毒侵蚀而变得脆弱、冰冷、隐隐作痛的经脉,仿佛久旱逢甘霖的枯木,贪婪地汲取着这磅礴的生机!
温暖!
前所未有的温暖!
不仅仅是驱散了体表的寒意,更是从骨髓深处、从每一条细微的经络之中,透出的、如同回归母体般的温暖与舒适!
“呃…” 叶星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近乎叹息般的呻吟。那困扰了他近二十年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寒刺痛感,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舒畅与力量充盈的感觉!仿佛堵塞了多年的河道被彻底疏通,干涸的大地被甘霖浸润!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只见那深褐色的药汤表面,正有丝丝缕缕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点,如同拥有生命般,正顺着他周身的穴位,温柔地渗入他的体内!那光点散发着微弱却无比神圣的暖意!
麒麟本源之力!
叶星阑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瞬间明白了那股温和磅礴力量的来源!是她!是她不惜损耗自身本源,融入了这药浴之中,只为彻底治愈他这陈年旧疾!
“月儿!你…” 他震惊地抬起头,目光急切地看向池边的司南月,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心疼。他深知本源之力对修行者意味着什么!哪怕只是一丝,也弥足珍贵!
然而,当他看清司南月的模样时,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司南月依旧蹲在池边,手中拿着那块为他擦汗的丝巾。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抖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低垂的眼睫间滚落,“啪嗒”一声,滴入翻滚的药汤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那泪珠,并非悲伤,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怜惜。
她抬起眼,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映着水汽与烛光,显得格外剔透而脆弱。她望着他震惊而心疼的眼神,唇边却努力漾开一个温柔到极致的笑容。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再次轻柔地拂去他脸上残留的汗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无比坚定,如同最郑重的承诺:
“好了,我的王爷。”
“该暖暖了。”
这简单的五个字,如同一道最温暖的光,瞬间穿透了叶星阑所有的震惊与心疼,直抵灵魂最深处!
他猛地从药汤中伸出手臂,带着淋漓的水花和滚烫的温度,一把抓住了她微凉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拽入池中!他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震撼、狂喜、心疼、怜惜、以及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浓烈到极致的爱意!
池水翻涌,药香弥漫。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
而她眼中的泪光与温柔的笑意,便是这寒冬里,治愈他所有隐痛、温暖他整个灵魂的——麒麟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