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日子在司南月的打理下,如同上好的机杼,经纬分明,安稳顺遂。然而,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停歇。一封染着烽火气息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惊雷般,撕碎了胤京的宁静,也打破了王府的温馨。
“报——!王爷!北疆急报!”
传令兵风尘仆仆,盔甲上犹带着霜雪与硝烟的味道,跪倒在摄政王府正厅前,声音嘶哑而急促:“瓦剌部勾结漠北十三部,聚兵二十万,突破鹰愁关!守将赵将军…力战殉国!北疆防线告急!边城…危矣!”
军报上的字句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刺入厅内每个人的心脏。瓦剌,这个比北狄更加凶悍、更加贪婪的草原部落,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二十万铁骑叩关,守将殉国,防线告破!这意味着北疆千里沃土,即将暴露在异族的铁蹄之下!
叶星阑端坐主位,面容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凝结成万年不化的寒冰。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冰冷的紫檀木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铁血杀伐之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压得人喘不过气。
“传令: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主官,即刻入宫议事!” 叶星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戈交鸣般的决断,斩钉截铁。
战事,一触即发。
接下来的数日,胤京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紧张到了极点。军令一道道从皇宫发出,粮草辎重紧急调运,各地精锐兵马星夜驰援北疆。
叶星阑几乎住在了皇宫的军机处,日夜与重臣商讨军情,调兵遣将,疲惫刻在了他眉宇之间,却无损他如山岳般的沉稳与威仪。
司南月看着这一切,心中了然。北疆战局糜烂,非名将坐镇、重拳出击不可挽回。而放眼整个大胤,能担此重任、力挽狂澜者,唯有她的阿阑——这位在战场上淬炼出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王”!
果然,三日后,御前会议最终决议:摄政王叶星阑,亲征北疆!
圣旨下达的当晚,摄政王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叶星阑一身玄黑劲装,正对着巨大的北疆舆图凝神思索,烛光在他冷峻的侧颜上跳跃。司南月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
“明日便要启程了?” 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
叶星阑从舆图上收回目光,看向她。烛光下,她穿着素净的常服,眉目如画,眼神清澈,仿佛能抚平他心中所有的焦躁。他伸出手,将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
“嗯。” 他低应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铁血杀伐是他的本能,但此刻,看着眼前的人儿,心中那名为“不舍”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战场凶险莫测,此去经年,他如何能放心得下?
司南月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也读懂了他眼底深处那抹难以言喻的眷恋。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力道坚定。
“阿阑,” 她唤了他的名字,不再是“王爷”,带着独属于他们的亲昵,“你是大胤的脊梁,是北疆将士的主心骨。此去,当以国事为重,不必挂念于我。”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信任与鼓励的光芒,“我信你,必能横扫漠北,凯旋而归!”
叶星阑心头一热,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清雅的馨香。千言万语,都化在这个无声的拥抱里。
翌日清晨,王府门口,大军整装待发。
叶星阑一身玄铁重甲,猩红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尊即将出征的战神。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气势凛然。
司南月站在台阶之上,身后是王府所有下人。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象征着吉祥的绯红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照人。她亲自捧着一个行囊,走到叶星阑的马前。
“王爷,行囊已备好,里面是些御寒的衣物和伤药。” 她将行囊递给他身旁的亲卫队长。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玄色锦缎缝制、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活灵活现、昂首向天的麒麟的锦囊。
她踮起脚尖,亲自将锦囊放入叶星阑胸前冰冷的铠甲内,紧贴心口的位置。动作轻柔,带着无尽的珍重。
“王爷,” 她仰起脸,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唇角勾起一抹俏皮又神秘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此去山高路远,若遇难解之局,进退维谷之时,不妨打开此锦囊一看。或许…能得一二分启发?”
她的笑容明媚如初升的朝阳,带着洞悉一切的狡黠与自信。
叶星阑低头,看着胸前那微微凸起的锦囊轮廓,感受着那紧贴心口的、属于她的温度与气息。麒麟纹在晨光下闪耀着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信任瞬间涌遍全身,冲淡了离别的愁绪与战场的阴霾。他珍重地抬手,隔着冰冷的胸甲,轻轻按在那锦囊之上,仿佛按住了某种定心石。
“好。” 他沉声应道,目光灼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随即,他猛地一拉缰绳,骏马长嘶!
“出发!”
铁蹄铮铮,大军开拔,卷起漫天烟尘,朝着遥远的、烽火连天的北疆而去。
司南月独立于王府门前,望着那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的玄黑身影,绯红的衣袂在风中轻扬。
北疆,黑石峡谷。
战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持与泥淖。
瓦剌联军极其狡猾,并未选择正面硬撼胤军主力,而是利用北疆复杂的地形,化整为零,不断袭扰胤军粮道,骚扰后方城镇。叶星阑率领大军数次追击,却都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敌人熟悉地形,来去如风,胤军虽装备精良,却苦于无法捕捉其主力,空耗兵力粮秣。
更糟糕的是,瓦剌人不知从何处探知了一条隐秘的小路,竟绕过了胤军布防的正面,奇袭了胤军囤积粮草的重镇——飞云堡!虽然飞云堡守军拼死抵抗,暂时保住了部分粮草,但通往飞云堡的补给线却被彻底切断!胤军主力十余万人,被困在了这地形险恶的黑石峡谷,前有瓦剌主力虎视眈眈,后路粮道被断,形势岌岌可危!
连绵的阴雨让峡谷道路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将领们眉头紧锁,争论不休,却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强攻瓦剌主力?对方占据地利,以逸待劳,伤亡难以预估。分兵打通粮道?兵力分散,极易被瓦剌各个击破!原地固守?粮草告罄之日,便是大军崩溃之时!
叶星阑一身戎装,坐在主位之上,面色沉冷如冰。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铺在帅案上的舆图,那冰冷的触感也无法压下他心中翻腾的焦灼。纵使他用兵如神,在这天时(阴雨)、地利(被围)、人和(粮道被断)皆不利的局面下,似乎也陷入了死局。每一个方案,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与牺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绝望几乎要淹没整个大帐时,叶星阑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胸前铠甲之下,那一个坚硬而温热的凸起。
锦囊!
月儿的锦囊!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在众将惊愕的目光中,猛地撕开了胸前甲胄的系带!
玄色的锦缎,金色的麒麟纹,在昏暗的帐中闪烁着内敛的光泽。
叶星阑的心跳,在触碰到锦囊的瞬间,骤然加速。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锦囊的系绳,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带着淡淡清雅墨香的素笺。
展开素笺。
一行娟秀清雅、力透纸背的小字,映入眼帘:
“敌恃地利,利在速扰。我困于形,当破其势。
寻黑水河上游旧河道(舆图丙字七区),掘其淤塞,引水改道,三日可成。水淹七军,敌自溃散。”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最核心的破局之策!
看似寻常的“引水改道”,却如同黑夜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叶星阑脑中所有的迷雾!
黑水河!旧河道!丙字七区!
他的目光猛地钉在帅案上的北疆舆图!手指迅速划过,精准地找到了那个被标注为“丙字七区”、早已干涸废弃多年的旧河道!它位于瓦剌联军主力驻扎的鹰嘴崖营盘…的正上方!瓦剌人选择鹰嘴崖,正是因为其地势高耸,易守难攻,俯瞰峡谷!但他们绝对想不到,他们头顶上,就悬着一条足以将他们彻底埋葬的“天河”!
掘开上游淤塞,引黑水河重归旧道!湍急的河水将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瞬间淹没整个鹰嘴崖下的低洼地带!瓦剌人赖以坚守的地利,将成为他们无法逃脱的死亡陷阱!而胤军主力驻扎的黑石峡谷地势较高,只需稍作防范,便可安然无恙!
这哪里是什么寻常计策?这分明是洞悉天时、地利、水文,化天地之力为兵锋的绝杀之策!其眼光之毒辣,布局之精妙,对时机把握之精准,简直超出了凡俗兵法的范畴!
叶星阑的呼吸猛地一窒,深邃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星辰炸裂般的璀璨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震撼席卷了他!月儿!他的月儿!
“传令!” 叶星阑猛地起身,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与无与伦比的信心,瞬间撕裂了大帐中凝重的绝望:
“命工兵营,即刻秘密前往黑水河上游丙字七区旧河道!不惜一切代价,三日之内,掘通淤塞,引水入旧道!”
“其余各部,加固营盘,谨守高地!三日后,待水势起,随本王——”
他目光如炬,扫过下方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惊得目瞪口呆的将领们,一字一句,如同惊雷:
“痛打落水狗!”
三日后。
阴雨依旧。
黑石峡谷的瓦剌联军大营,笼罩在一片因连日阴雨和胤军龟缩不出而带来的懈怠之中。鹰嘴崖上的了望兵,百无聊赖地看着下方泥泞的峡谷。
突然!
一阵沉闷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轰隆声,从遥远的上游传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什么声音?!” 瓦剌士兵惊疑不定地抬头张望。
下一刻,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也是生命尽头的恐怖景象!
只见上游方向,一道浑浊的、裹挟着泥沙与断木的黄色巨浪,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洪荒巨兽,排山倒海般沿着早已干涸的旧河道,以毁天灭地之势,朝着鹰嘴崖下的低洼营盘,狂涌而下!
“洪水!是洪水!!”
“快跑啊——!”
凄厉绝望的惨嚎声瞬间被震耳欲聋的洪水轰鸣声吞没!瓦剌人引以为傲的坚固营盘、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凶悍的草原勇士…在滔天巨浪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具,瞬间被冲垮、撕裂、淹没!鹰嘴崖下,顷刻间化为一片泽国,哀鸿遍野!
与此同时,黑石峡谷胤军大营。
叶星阑身披重甲,立于高处,猩红披风在狂风中怒卷。他目光冷冽,望着下方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在洪水中挣扎、溃不成军的瓦剌人。
他缓缓抬起手。
“传本王令——”
“全军出击!”
“杀——!!!”
憋屈了数日的胤军将士,如同出闸的猛虎,发出震天的怒吼,从高地俯冲而下,杀向那些侥幸未被洪水吞噬、却早已魂飞魄散、斗志全无的瓦剌残兵!
一场精心布置的屠杀!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当夕阳的余晖刺破阴云,洒落在被血与泥染红的黑石峡谷时,战斗已经结束。瓦剌联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残部溃逃百里,短时间内再无威胁胤朝北疆之力。
硝烟未散,血染征衣。
叶星阑站在鹰嘴崖上,俯瞰着脚下狼藉的战场,胸中激荡着胜利的豪情,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思念与震撼。
他再次从怀中取出那个玄色锦囊,紧紧攥在掌心。金色的麒麟纹已被汗水和尘土浸染,却依旧清晰。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素笺,娟秀的字迹仿佛带着她的体温与智慧的光芒。
“月儿…” 他低声呢喃,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熟悉的字迹,冷峻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温柔到极致的笑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骄傲。
这枚小小的锦囊,不仅装着一条直指要害、扭转乾坤的破局妙计。
更承载着远在千里之外的爱人,那洞悉一切的智慧、无条件的信任,以及穿越烽火硝烟、直抵他心间的最深沉的爱意与守护。
麒麟的锦囊,护佑着她的龙,在凡尘的战场上,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