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7382次列车，一号车厢。
时速三百五十公里的景色是被拉伸的。
窗外的树木、电线，都化作了难以捕捉的色块，飞速向后退去。更远处的山脉像是静止的水墨画，缓慢地在天际线上移动。
伍茗坐在靠窗的1A座。
身下的座椅宽大柔软，甚至还带有按摩功能。只要按一下扶手上的按钮，就会有适合的力度在腰背处缓缓推拿。
不过她没有开。
少女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身体陷在座椅里，侧头看着窗外。
在伍茗旁边的1c座上，那个刚才还叫嚷着要把全家桶吃光的家伙，此时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座椅被放到了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平躺状态，灰蓝头发的黑客把自己摆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大字型。
“呼噜——呼——噗……”
贝拉睡得很死。
大概是因为终于离开了那个让她整天提心吊胆的“摇篮”阴影，又或许是因为这辈子头一回坐这种“有钱人的大座”，她睡得毫无形象。
那个巨大的全家桶早就空了，只剩几块没人吃的炸薯条和两个已经冷掉的纸杯，随着列车的轻微震动而一点一点地往桌沿挪动。
伍茗注意到了那马上就要掉下来的可乐杯。
她伸出手，动作很快地把它推回了桌子中间的安全地带。
此时，一位乘务员小姐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伸手捡起了那个还在散发着余温和油炸香气的空桶。
“还需要别的吗，女士？”
伍茗摇了摇头。
“谢谢。”
乘务员离开了，并没有多看一眼那个把脚翘得老高的家伙。
这就是商务座的好处。
空间大，私密性强。
伍茗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窗外。
景色在变。
高楼大厦逐渐变成了连绵起伏的丘陵，再到现在，视野尽头开始出现一些灰扑扑的工业建筑群。
天空的颜色也从清澈的湛蓝，慢慢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蒙。
伍茗点亮了手机屏幕。
那个名为【A.rar】的压缩包已经被解压完毕。
几个G的数据包里，装着黎栖庭这些天来，动用了几乎所有能动用的暗线资源，从故纸堆和无数条看似不相关的线索里拼凑出来的真相碎片。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c区的详细地图。
和平时在导航软件上看到的那些只有主干道和标志性建筑的简略图不同，这张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标注了无数条细小的巷道，废弃的工厂，甚至是地下排水系统的走向。
而在c市外围，也就是被称为“外城区”的那片灰色地带，有六个红点，正随着伍茗手指的放大而清晰地显现出来。
【铁锈帮】
【红蝎会】
【黑水运输公司】
【老约翰修理厂（那是伪装）】
【野狗互助社】
【午夜快递】
名字千奇百怪，有的听起来像是三流电影里的龙套反派，有的则把自己伪装成了正经生意。
但这六个名字，此刻在伍茗眼中，都只意味着同一个词：
——“线索”。
这就是黎栖庭给出的最终范围，结论的得出并不容易。
在过去的十年里，c区的地下势力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一茬。
无数小帮派在火拼中消失，又有无数新的团伙在废墟上建立。
要在这种混乱的更迭中，找到十年前可能参与了谋杀，并且至今还没有彻底消亡的组织，其难度不亚于在一座正在燃烧的图书馆里寻找一页特定的书签。
而燃烧的源头，就是那个即将到来的星期三。
——顾家的“大清洗”。
这是一场极为庞大的布局，谢家是这次行动最积极的推手。
作为A市老牌权贵的代表，他们比谁都清楚，当年那件事处理得并不干净，甚至背后会挖出更多的信息。
暗藏非法实验的研究所，经手“A-7”毒剂的小混混，负责把看起来像是“心脏病突发”的女人运走的黑车司机，在死亡证明上盖章的医生……
它们就像是一颗颗埋在谢家那金碧辉煌的地基下的定时炸弹。
只要他们还活着，只要那段记忆还存在于某些人的脑子里，或者记录在某些发黄的账本上，这颗雷就随时会引爆。
谢家很想把这颗雷拆掉，但他们不能亲自动手，更不能直接拜托多疑的顾家。
如果他们点名道姓地要求他们去灭了某个特定的帮派，比如“红蝎会”，那么以顾家的敏锐，绝对会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
——为什么是红蝎会？
——谢家这个高高在上的A市家族，为什么会这么在意c区一个只有几十号人的三流团伙？
只要顺着这个疑问查下去，那些谢家拼命想要掩盖的秘密，就会直接变成送给他人的把柄。
所以，他们选择了一个更聪明，也更狠毒的办法。
“借刀杀人”。
他们利用自己的政治影响力，给了顾家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A市将全力支持顾家整合c区地下秩序，甚至愿意为此开放部分特许经营权。
唯一的条件是：要彻底。
要扫得干干净净，不留死角。
“为了c区的长治久安”，“为了彻底铲除滋生犯罪的土壤”。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被印在红头文件上，变成了推动这场大清洗的燃料。
顾家自然是欣然接受。
他们早就想把c区那些零零散散的几十个小帮派全部处理掉了，那一直是行政效率低下的绊脚石。
之前碍于保守派的掣肘，他们只能一点一点地磨。
现在，有了谢家这个有话语权的保守派带头支持，有了政策上的绿灯，顾家甚至不需要再找任何借口。
这是一场双赢的交易。
顾家得到了权力与统一的地盘。
谢家则通过这种无差别的毁灭，让那个特定的“红蝎会”或者“铁锈帮”，连同他们肚子里的秘密，一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覆灭的滚滚烟尘里。
就像是为了拍死一只停在盘子上的苍蝇，直接把整张桌子都掀翻了砸碎。
很浪费，但也确实很有效。
可惜，他们没算到会有一个叫谢知行的家伙正不顾一切的追查，也没算到会有一位黎家继承人暗中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更没算到，有一把名叫“A”的刀，正坐在开往刑场的高铁上。
这就是伍茗的任务——
要在那个名为“顾家”的巨大压路机轰隆隆地开过去之前，冲进那片即将倒塌的废墟。从成百上千个即将在清洗中消失的名字里，找出真正的凶手。
拿到能颠覆谢家的实证。